不知他为何如此问,孙九叶道:“不信,命本就玄乎,信命者认为人生便是如此,路遇困境便怪命不好,故而我不信,若遇困境,我自会去寻一条出路,困境并非我的命,出了困境见到大好河山也并非我的命,我的命不由何人算,不由天定,由我自己,若我信命,此刻我还在家中,世间再无鬼笔。”
崔仪为之赞叹,她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见解,自愧不如。
“九爷好见地,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孙九叶喝口酒,摆手道:“拙见,拙见,不足挂齿,我便是如此,谁若是告诉我命当如此,那我定先将他打一顿,然后好言相劝让他改行,姑奶奶从不信命。”
一碗酒下肚,脸颊已微微发烫,孙九叶拍了拍脸颊,将酒碗放下,今夜定不能再喝了。
崔仪却又替她满上,这美酒在前不能浪费,孙九叶只好却之不恭了。
崔仪半坛酒已去,心中更是惆怅,“我也曾不信,命这东西,说真不真,说假不假,自小我便名满京都,我所作诗画受人追捧,不仅因我母亲是长
公主,也因我是崔仪,是京城皇城的神童,我四岁便能作诗,八岁便名满京城,彼时我以为我将成为一代文豪,成为祖父姑父一样的人。”
他长叹口气,可惜一切并未如此。
孙九叶道:“你如今亦可成为文豪,你不是要参加赤羽诗会吗?以你的文采定能榜上有名。”
崔仪苦笑,她还不知赤羽榜究竟作何之用,不知也好。
“其实我并不愿参加诗会,在我名满京都之时,有人告诉我的命,说我并无才子之命,我不信,即便不是才子,我也不愿接受命中如何,后来我拜师修道,正是我所逃离之命却让我信了我的命,你说可不可笑?”
他本该是众星捧月,长公主与崔侍郎的孩子一出生便是万众瞩目,可这一切皆是有所图谋,他的命从一开始便定了,无论他如何挣扎皆是为了接受他不可更改的命。
孙九叶不知如何作答,歪着脑袋看着他,碗中酒又添上。
崔仪继续道:“两年中,师父教我道法,‘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我知这世间有其法则,知为人处事有其道理,我向往道家清净无为,逍遥自在,与世无争,故而我一心想着出世,离了世间烦扰,我便再不用管什么狗屁天命。”
天空一道星光洒下,一切皆是事与愿违。
孙九叶道:“道家所谓出世并非远离尘世与世隔绝,崔小爷,您
还未入世,谈何出世?”
崔仪笑道:“九爷,还是你看得通透,应让你去学,我还真是自视甚高,学什么道法,如今不是坑害我吗?真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每每想起,后悔呀。”
孙九叶忙摆手,“我可不学,您既然都在坑里了,何必多拉一人垫背?再拉几人,您也出不来,索性躺着,待何时有绳索下来,您再顺着绳索往上爬。”
崔仪猛灌一口酒,躺在石阶上,感慨道:“我这不是躺了这么些年吗?这坑太深了,学了道法又如何?不过时刻提醒自己命该如此,尚未出世,反倒要我入世,两年后师父撇下我云游,他老人家云游,我也去,我花了三年游历大義,写了一本《大義食杂录》,各地饮食风俗见闻皆囊括在内,我便是想让他们看看,我是个纨绔,不配接受他们所赋予崇高的命,可我越否认,却越无法忽视大義,大義上下我皆见过,纸醉金迷我见过,穷巷陋室我住过,粗茶淡饭颠沛流离我亦见过,我生于高台之上,也去过泥沼之中,我这一生不过十七载,狗屁天命,小爷才不信。”
“那您为何又信了?”
孙九叶靠在栏杆上,脸色有些微醺。
崔仪自嘲一笑,一坛酒竟已见了底,脸颊泛红却毫无醉意,他为何又信了,一切皆是他自找不快。
“九爷,你可知出世就是世间最大的骗局,出世就是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