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回来以后谭仕章去了母亲家,谭恩雅正在吃晚饭,偌大一张桌子,显得孤零零的。她白天要上课,去不了医院,探着头往谭仕章身后看:“妈没跟你一起回来?”谭仕章说:“后面还有一系列检查,人家建议办住院。”谭恩雅点头。保姆是家里的老人了,跟着过来问:“仕章吃了没?我帮你盛饭。”谭仕章也坐下来,接过瓷碗,兄妹两个面对面用餐,食不言寝不语,谁也没出声。家里安静得有点过头,一室之内,他们俩就是这世上最亲的两个人了。谭恩雅突然放下碗,起身绕过桌子,来抱谭仕章:“哥。”她搂着谭仕章的脖子,谭仕章拍了拍她的胳膊:“你不用担心。”顿了顿,语气少有地充满温情:“天塌下来还有我在呢,没事,没什么好怕。”谭恩雅伏在他的肩头,莫名有点想哭。以前,小学的时候,同学来家里玩,发自本能都怕她哥哥。谭仕章也不喜欢笑,看起来挺阴沉的,每回谭恩雅的朋友上门,他不是把自己关在房间不出来,就是干脆穿衣服出门。但有回朋友问:“你哥是不是不喜欢我们来你家?”谭恩雅想都没想地说:“不会啊。我带你们来的,他怎么会有意见?”人家问那他为什么要出去,谭恩雅似乎才头一次意识到到这个问题。她倒是跑去问了谭仕章,谭仕章云淡风轻地说,你们不都不喜欢家长在场?省得你和朋友在家里玩得不自在。谭恩雅跟他差了十几岁,长兄如父,自有记忆起,哥哥就像是大家长的样子了。朋友知道了仍然惊讶:“那你跟他相处不觉得压力大啊?”谭恩雅仍然想都没想:“我哥对我很好啊,为什么要有压力?”谭仕章不苟言笑,但是从小换尿布,接送她上幼儿园,检查作业辅导功课,甚至亲妈不在国内的时候去给她开家长会,这些都没缺席过。谭恩雅从没怀疑过兄长对自己的付出,也没觉得他冷着脸有哪里不好。在谭恩雅眼里,从小到大,她哥就是这个样子,不喜欢笑不行吗?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到底有哪里可怕?家里有兄弟姐妹的朋友,说起从小和谁打架打大的,这在她家里才从没发生过。谭恩雅无声哭了一会儿,谭仕章拍拍她的后背,把她送回卧室做功课。“写不完今天就早点休息,明天我跟你们老师打电话解释一下。”“不用,你别打,我做得完。”谭恩雅却没拿课本,而是从书架上抠出一本相册,打开相册扉页,夹着几张单独抽出来的老照片:“你看,昨天我翻出来的,这几张可以多洗一份,适合放相框里,给妈摆在床头。”里面有张是谭恩雅刚出生时拍的,谭仕章已经青春期了,抱着怀里一团婴儿。谭仕章指指画面,淡淡道:“这个我还记得,那天在医院等了八个小时才看见你,听说生得算是快的,但是你太轻了,一称体重才五斤多点,吓得家里老人都怕养不活。()”?楠???≈ap;ldo;?恏卟?腺??虎??????????()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谭仕章说:“也没什么,就觉得你这么小,这么脆弱,又没见过爸爸,真是可怜。”菀城本身是个不大的城镇,工业园区的选址更是偏僻,附近有瓷砖厂、五金厂、灯具厂,但是相应的基础配套没怎么搞起来,少有人烟,也缺乏生活气息。方圆两公里内甚至找不到像样的餐厅和饭馆。冯敛臣到任后,子公司的领导班子给他接风洗尘,去最近能接待的地方要开车一刻钟,是一家门可罗雀的农家乐,也不知附近有什么好玩乐的。他们吃完饭出门,冯敛臣上车前四下眺望,目之所及,只有一望无尽的庄稼地。田间看不到人劳作,叶子在日晒下打着卷,只有荒凉沧桑。绝大部分工人平时吃住都在厂里,在这边想叫个外卖,附近都难找到配送店家。冯敛臣住的地方是专门给管理人员安排的宿舍,两室一厅的公寓,已经属于高规格。他们这栋楼独立在园区外面,园区里工人住的则是那种火柴盒似的宿舍楼,灰色外墙,方方正正,六人一间,每间里面三张上下铺和六个铁皮柜,窗台上晾着各种颜色的内外衣。
园区里有食堂和操场,满足基本的生活需求,也仅此而已,基本没有生活情调可言。当然,园区有班车通往市里,大巴每天来回四趟,按点发车,供员工免费搭乘。住在镇上的员工每天上下班,住在宿舍的员工周末想出去玩,都依赖这一交通方式。但是终归不便,一旦错过班车时间,要么等两三个小时,要么自己来回,都十分麻烦。在这边工作无疑辛苦许多,想找点娱乐项目都不容易,有种和现代社会脱节的美感。不过有一样好处——冯敛臣在这边是有实权的,正儿八经的一把手,子公司的大小决策都由他说了算。不像在星之钥,只挂个副总的名头,还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说起星之钥,谭皓阳跌了个跟头之后,现在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这个亲生的子公司上,研究怎么带它转型求存。毕竟实打实教了那么多学费,这位小谭总至少态度上收敛很多,不像以前那么自大狂妄。冯敛臣有次翻到和他的聊天对话框,看日期已经了沉寂两个月,连工作上的对接都没有。实在有事联系,和那边也是优先由秘书电话沟通。既来之则安之。冯敛臣沉下心来,他从来是个较真的人,不管在哪都要做出个样子来。感情只是生活的一部分,比起风花雪月,工作和事业才是立身之本。到岗头一个月,他每天的运动步数就没下过一万步,最高一天的记录是三万步,亲力亲为跑遍园区各个角落,()两星期之内,各车间没有他不认识的器械,和叫不出名字的老师傅。这样的环境里,对外型也没什么讲究,加之常到一线视察,冯敛臣现在西装都很少穿了。经常旧卫衣牛仔裤就从宿舍走到办公室,再跑到工厂车间,灰头土脸都是家常便饭。有时从车间回来,接着主持总办会,头发都是打绺的,一边听汇报一边扇风落汗。这位新任总经理初来乍到,这边的领导班子肯定要摸他的脾气,看看是好糊弄的,还是好大喜功的——最后看这架势,反正不是好相与的。审计组留下的尾巴要处理,财务制度要更新,人事制度要整合……各方面制度都要拿出章程来,而且要铁腕落实下去。冯敛臣这边还有新的想法,参考金城那边原料管理中心的经验,向总部申请在工厂园区这边也进入一套出入库管理系统,推行数字化和规范化管理。阻力自然是有,过去这边的作风粗放惯了,很多人并不情愿改变。奈何这位新领导说一不二,看着脾气温和,说训人也是劈头盖脸就来。大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冯敛臣拍桌子的时候,竟也有几分谭仕章不怒自威的气势,还是很吓人的。除此之外,他跟谭月仙电话里聊了两个小时,中心思想是要钱,争取增加员工福利。这边工厂还有个主要问题,缺乏年轻的高素质人才。除了工人,坐办公室的文员大都也是四五十岁往上了,有的人是早年招进来的,干了二十年了,连办公软件都用不怎么明白。这些老员工就是家住在镇上,或者村里的,没有大的追求,不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金城总部倒是每年都会派一些校招的毕业生过来,有文化、有想法、有干劲,不啻为一股新鲜血液,但是工厂位置偏僻,生活不便,很多年轻人来了之后也待不住。时间越长越无聊,要么想方设法要求调到其他公司,要么干脆辞职,另谋高就。这也很真实,不代表这些年轻人吃不了苦,有时候只是公司的态度能不能让人看到希望。冯敛臣来后,干了件很多人不知道的事——园区整体提高了人均餐标,虽然叫不到外卖,但是越来越多人发现,食堂伙食质量提高了,至少对嘴巴算是有个交代。然后行政部门重新整修了园区操场,规划出篮球场和羽毛球场,增加健身器材,甚至厂区内用闲置的仓库改了一个小剧场,可以用大银幕放电影。除了放电影外,小剧场还可以用来办讲座,这些事务具体由工会负责组织。最开始的两场讲座是工厂自己的老师傅上的,主要是一些技术交流和经验分享。但是现场参加的人不多——能有几个员工喜欢周末加班听这个,大部分工人宁可在宿舍睡觉。况且觉得这些老师傅,低头不见抬头见,平时谁还不知道谁干什么活,有什么好讲的?只有领导班子给冯敛臣面子,几位副总都意思意思地到了场。还有就是总部派来的几个年轻人,不管是真心想进步,还是做给领导看的,都在观众席上低头记笔记。冯敛臣也在记笔记。他自己倒是听得很认真,然后请大伙去上次的农家乐吃三黄鸡。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当领导的也趁机了解了年轻人的想法,饭后众人沿田间小径散步,边走边继续聊,在庄稼地里看农民干活。后面经费审批通过了,工会主席花钱从外面请人来讲座,主题还是围绕本行本业,从矿石开采、宝石鉴定到珠宝设计,只要想学都能有收获,渐渐也有些年轻工人会来听一耳朵。工会主席见效果不错,又有冯敛臣授意,想法也越来越放开了,讲座主题逐渐五花八门,流行色彩搭配、时尚历史变迁甚至奢侈品知识都有。因为讲座一般放在周末和节假日举行,附近村里有中学生不知从哪打听到这回事,还有结伴溜进来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