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谭太太来时虽然脸色阴沉,的确也没有发得出脾气。冯敛臣把一张名片推到她面前:“头几年我家里老人生病,当时的主治医生很厉害。虽然不是肿瘤科的,但是他的老师有个师弟主攻这个领域,治疗乳腺癌在全国的权威性都是数一数二的,我向他打听了一下,说也可以帮忙介绍。我知道您肯定不缺靠谱的大夫,多一个专家给看看也是好的。”“你这人脉倒是挺广的。”谭太太顿了顿,扫了一眼,有点阴阳怪气地说。“哪里是我的人脉,最开始都还是沾了老谭董的光,是他找熟人给介绍的。”他顺势讲起头几年带奶奶求医问药的经历。又要工作又要陪护又要到处筹钱,那几年冯敛臣连简陋的出租屋都很少回,三天两头,不是住在医院就是住在公司,说辛苦委实辛苦。不是亲自经历过的人讲不出来这些,谭太太有火气也难发出来了,悻悻说:“你还挺孝顺的。我听小姑子说过。”她的小姑子就是谭月仙。冯敛臣给她添了杯茶。谭太太推开,质问他有怎么打算。冯敛臣说:“和仕章总我们已经商量过了,我调到外地去,不管怎么说先分开一阵子,您现在保持好心情是最重要的,务必保重身体。”谭太太不觉得她能保持好心情:“等我好了你们继续在一起?死活就是不打算断是吗?”冯敛臣拿出谈判的太极功夫,该厚脸皮的时候也要厚着脸皮:“至少让您眼不见心不烦么,先安心治疗,清官难断家务事,以后再谈其他的东西。”谈条件就是要大家各退一步,他先退了,谭太太瞪着他,脸色十分生硬。冯敛臣和她动之以情:“我也是别人的儿子,我也有母亲,完全能理解您的心情。”谭太太挑剔地问:“你母亲怎么说?你家里知不知道这个情况?”“她暂时还不知道。家人都比较传统,也不是那么容易能接受的。”“那就是假理解。”她说,“你理解她,你怎么不想想她要不要孙子孙女,怎么不想想她知道你干的事情,心里是什么感受,怎么不想想她要怎么面对人家的流言蜚语?”“确实是我没本事让她满意,不过她现在另有一个家庭,还有我弟弟孝敬她,倒也还好。”谭太太叹气,她语气一转,却主动把姿态放低了:“那你也说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之前不管你们是什么情况,我都不追究了,但是我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请求你,希望你放过仕章,也放过你自己。”她甚至说得有点动容,“你不是女人,不当妈,就不会真的理解当妈妈的心情。我怀仕章的时候是出生的时候,我抱着他,感觉什么都值了,感觉这就是全世界唯一的珍宝。”冯敛臣却把她的珍宝抢走了,她甚至愿意放下架子来求他。她还能怎么办吗?冯敛臣叹息:“没有谁不放过谁,再说,仕章总有自己的想法,我也做不了他的主。”“但是你自己要想想,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应该知道,情情爱爱不是能谈一辈子的。”“您说的对,我会再想想的。”最后谭太太拎着精致的挎包离开了,冯敛臣送她下楼。她走之前,冯敛臣倒是很诚挚地说:“我尊重您,一是因为您是长辈,二是真心希望您早日康复。仕章总只是不会直白地表达感情,他其实很珍视您,您一定要好好的。”直到上车,谭太太才放下防御,表情放空了,眼神直勾勾的。正好这时谭恩雅打来电话,操心地喊了声妈:“你一个人去哪了?”谭太太敷衍说:“我出门办一点事。”谭恩雅却很了解她,无奈:“行了,妈你别装,李叔说你去茶楼喝茶,这时候和谁喝茶啊,你去找冯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哥那个脾气又臭又硬,你找别人就能有办法啊?”谭太太含糊其辞应了一声。但有没有办法她都要来这一趟,不然就不是做母亲的人了。她知道自己做人是什么脾气,一生掐尖要强,说一不二。换成她好好的时候,知道儿子这回事,必定要想尽办法棒打鸳鸯。但是自从被医生下诊断之后,好像心气儿都聚不起来了。病魔面前人人平等,管你有钱没钱,有什么未了的挂念,能够放过谁呢?谭太太抠着包上的装饰,一个用力,不留神把指甲上的钻弄掉下来。只恨她面对的是儿子,不是还没成年的女儿——但凡谭仕章耳根子软一点,像谭恩雅那么听话一点,她也能设法摆弄一二,但谭仕章翅膀太硬了,他不服管,做母亲的也管不了。母子俩不是没角力过,根据过往经验,犟起来的结果,多半只是她碰南墙。家中遭遇变故,谭恩雅好像突然长大很多,温声细语地劝谭太太想开:“妈,我说你就不要操心身体以外的事,你不想想,就我哥那样,有没有可能听你那一套?你想要什么,想他乖乖话,找个女朋友,结婚,生个大胖孙子?你自己生的儿子什么样,你还不了解吗?”“哼,养儿子有什么用。”谭太太勉力笑笑,语气放轻松一点,“还得是女儿贴心。但是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这么多,妈妈现在没什么问题,对了,你下课了没有?”“还有节补习课。你不用来接我,你先回家休息吧,晚点我自己回去。”冯敛臣从茶楼出来则直接去了饭店——为了庆祝他升职,也因为他调去外地,就不便回来聚会了,好友二人说好,出来请他吃顿饭践行。“然后呢,她没当场拿出五百万给你当分手费?”“老张,跟你说了你少看点电视剧,降智。”
“艺术源于生活,万一真给了呢?”张远山说,“有钱人都是人精。不过我跟你说,没准她回去脑子这么一转,自己就把道理给想明白了,这人哪,越有外力干扰越不可能分手,棒打鸳鸯是打不散的,你不打呢,很多人自己没准反而散了。柴米油盐,哪有不吵架的?”“这就开始咒我分手了?”冯敛臣乜他。“等着看吧。”张园珊跟着说,“其实我也觉得挺神奇的,像你们这样,好像凑到一起就是件很难想象的事,能不能往下走,没准还真要看够不够恋爱脑了。”这时包厢门推开了,服务员引了个外型俊朗的男人进来。谭仕章气质凛冽,西装骨骨,一副魁梧高大的身材,半长的头发往脑后一束,男模特似的,很有点高冷的意思:“不好意思,从公司直接过来的,路过南华街的时候堵了一段。”他率先露了个平易近人的笑脸,另外两人忙说没关系,一边站起身来。冯敛臣把人介绍给朋友认识:“这位就是我们谭总。”张远山作势热情握手:“老板您好,老板您好。”谭仕章笑着坐下来:“什么老板,敛臣寒碜我呢吧。”二张心知肚明,今天冯敛臣是带他来过明路的。以前这两个人搞地下恋情,保密工作做得像特工任务,做朋友的也就避而不谈。这下要异地了,反而想开了,突然带来看一看。他们知晓这位谭老板久矣,其实彼此也知道对方知道,只是今天头一次见真佛。谭仕章虽然不摆架子,但他一进门,插科打诨的氛围一下就没了。到底不熟,头一回见,他带着当惯老板的威严往那一坐,张远山那张嘴平时只会犯欠,正经说话反而不会了。何况席间也没来点儿酒,少了个催化剂,好像怎么都热闹不起来。大家平时圈子不同,聊天话题更不同,张园珊也讪讪的,一直夹菜,没怎么再开口。直到晚上四人出了饭店,在门口告别时,各人才暗自松了口气。谭仕章是开车来的,回去的也是他握方向盘。路上他突然道歉:“不好意思,难得跟你朋友见面,关系也没能搞得很融洽。”冯敛臣坐在副驾:“一回生二回熟,他们今天也有点拘谨,不太敢跟你说说笑笑。也是我介绍得有问题,上来就来句‘谭总’,搞得特别生疏一样,没关系,以后熟悉就好了。”大概别离在即,今天像开反思会似的,都开始找自己的问题了。谭仕章想了想:“说起这个,我也该早点介绍你跟我以前的朋友同学认识,以前没想起过这回事。等以后有机会吧。”也只能是“以后”了——这个节骨眼上大张旗鼓见朋友,那要更扎谭太太的心了。路灯光影掠过,谭仕章在阴影中渐渐收起表情。他很少把疲惫和焦虑写在脸上,但是这个面无表情的样子,难免让别人觉得寂寥。冯敛臣其实懂他,也能感觉到他的心情,他这几天肯定也不是很好过。这种不好过不是来自他母亲的反对,而是来自家庭和责任,人到这个年纪免不了的。红灯,车停,谭仕章把手放在变速杆上。冯敛臣把手探过去,握了握他的:()≈ap;ldo;恏??膉??????≈ap;rdo;?本作者黄铜左轮提醒您《冯助理有话要说》节≈ap;完整章节』()“什么?”谭仕章问。也没什么,就是让他多关心关心谭太太。不是口头上的“关心关心”,是细化到每一个任务,变成具体可落实的指标:每次去医院复诊,当儿子的要在,尽量陪着一起;医生有什么嘱咐,采取什么治疗手段,都要详细记住,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最好能写下来;病人的饮食、睡眠、心情,当家属的也要记录好。请护工归请护工,别人照顾得再好,也替代不了自己家里人的关心。冯敛臣很清醒,这不关他喜不喜欢谭太太的事,他不能把自己放在和她的对立面上。车停在公寓地库,谭仕章解开安全带,侧过身摸了摸他的脸颊:“行了,知道。”黑暗中,冯敛臣透过镜片望着他:“她不接受我,暂时也帮不上什么忙,那就辛苦你了。但是你有什么烦心事,记得随时给我打电话。”至于工作这边,时间转瞬即逝,再过一个周末就走马上任。到新地方还要收拾收拾,所以周六下午冯敛臣就出发了,践行尽快卷铺盖走人的诺言。也没用谭仕章开车送他——总经理要来,难道还能亲自扛行李,菀城那边的子公司早早安排好公车和司机,还派了个秘书跟车过来,到冯敛臣家的小区,帮忙把箱子装进后备箱。秘书三十多岁,留两撇胡子,前倨后恭,殷勤备至,一口一个冯总,饶是冯敛臣没有那个被人伺候的习惯,出了家门,连行李箱把手都没摸着一下。要开车门,手更伸不出去,人家已经先一步拉开等着了,搞得冯敛臣哭笑不得,说真的用不着。上路这天谭仕章正好在医院陪诊,发来的消息倒还是言简意赅的风格:“到了报个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