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獬变色:“矩宗!”
宣静河充耳不闻,对附近街道上觅声而来的活死人也视而不见,在一双双竭力举起的枯手中跳下屋檐,一跃掠出数丈,落在附近一户人家的房顶上。他一手掀开屋瓦一手托起灵光,向脚下屋内一照,明显是看见了极其血腥糟糕的景象,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毫不犹豫地起身跃向下一家……接下来一连四五户人家都是如此,整条长街直到尽头,家家户户不是空无一人就是血流满地,甚至有一户人家乃是绝望自尽,房梁上整整齐齐吊着一家四口!
“矩宗!”曲獬从隔壁人家房顶一跃而下,气喘吁吁追上来,焦急道:“您千万不要冒险,务必保重自身,也许我们再等待两天就……”
宣静河仿佛突然听见了什么,一抬手打断了他。
“呜哇——呜哇——”
夜风中传来细微的动静,似乎是婴儿在放声啼哭。
宣静河敏锐地觅声望去,视线越过脚下蜂拥而至的活死人,只见远处街角有一具女性活尸在蹒跚走来,她背上捆着一个小小的襁褓,哭声正是从襁褓里传出来的。
“小心!”
曲獬阻止不及,只见宣静河毫不迟疑拔剑出鞘,纵身跃下屋檐,几乎是踩在密密麻麻的活死人头顶上,几下纵跃就来到了数十丈外那名妇人面前。四面八方立刻有无数双腐烂的锐爪向他伸来,然而宣静河动作更快,一脚重重踩在活尸肩膀上,借力飞跃而起,半空俯身伸手,瞬间割断了那妇人背上的布条,将襁褓捞在手中;紧接着他单膝落地、铿锵出剑,扇形剑光将周围活尸清扫一空!
这一系列动作都发生在眨眼间,简直比闪电还快。
紧接着,他起身一脚踩上树干,凌空旋转,犹如飞鸟,反身一脚踏上了树旁的院墙。
无数活死人挤到院墙下竭力伸手,但宣静河视若无睹,一手抱着襁褓一手握着不器剑,几个纵跃便原路返回,如一片羽毛般悄无声息落在了曲獬面前。
“呜哇——”
宣静河半跪下来,双手剧烈发抖,打开了那满是血污的襁褓。
一个面孔乌青的婴儿出现在他眼前,腹腔已经腐烂大半,嘴巴烂得几乎横向贯穿了整张脸,眼睛直勾勾盯着宣静河,一边尖声哭嚎,一边拼命向他伸出乌黑的小手。
“……”
宣静河一点一点地、慢慢地回过头,望向远处城郊。
黑夜犹如浓墨,借助极其微弱的天光,可以望见城郊高地上矗立着一座石塔,正是瞭望台。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上半段塔身已经完全被炸毁了,残垣断壁形状怪异,沉默地指向夜空。
“……矩宗,”曲獬似有不忍,低声劝慰:“您重伤未愈,不如先找个地方休息。等明日天一亮我们就出城,从山谷一路穿出去,再找船沿河下扬州求救……”
“来不及。”宣静河沙哑道。
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平静得可怕:“这场瘟疫之所以爆发四天都不为人知,是因为氿城四面环山,轻易无法跨越。但昨夜活尸潮已经抵达深山湖边,最多明日破晓,就能登陆扬州……届时新一轮瘟疫爆发,江南全境沦陷,就再也不可能控制住了。”
曲獬安慰:“也不至于那么快,兴许仙盟的援兵已经在路上了,只要我们再等一等……”
宣静河却反问:“你知道援兵至今没到意味着什么吗?”
“……”
“用传送阵从仙盟到氿城,最多半日可至;若是从附近都城调派人手,只需要两个时辰。之所以到现在都不见援兵抵达,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那块令牌根本没有被传送到岱山,二是仙盟已自身难保,根本抽不出任何人手,因为……瘟疫不止爆发在氿城一处。”
无数活死人聚集在他们脚下,熙熙攘攘人头涌动,向房顶伸出一双双腐烂的手,尸山血海触目惊心。
“如果瘟疫已经顺江而下,直达扬州;如果仙盟内部,也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活死人……”
宣静河望着屋檐下密密麻麻的活尸潮,明明在叙述最恐怖、最不堪设想的可能,却每一句话都清晰冷静,甚至没有丝毫情绪上的波动:“如果接下来瘟疫将在各地爆发,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怎样才能利用剩下的几个时辰,最大程度的挽回局势,为外面活着的人争取时间?”
曲獬自以为已经很了解人性了,但此时此刻在这个充斥着死亡、绝望和血腥的黑夜里,他看着宣静河如苍冰般削瘦冷峻的侧脸,突然陷入了一种带着迷惑的,陌生的情绪里。
他紧盯着宣静河低垂的长睫,情不自禁向前探身。宣静河一抬眼,略微后仰:“怎么?”
曲獬这才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咦,那边似乎有火光?”
宣静河一回头。
只见十余里以外,氿城东南,在风水位置极佳的高地上坐落着一处连绵宅院,显然是世家豪族之所在。此刻绵延不绝的院墙内正升起火光,隐隐照亮了一方夜空,方圆百里极其醒目。
“……赵家,”宣静河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