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宋燎恩微含着身子从洞口走出,他轻轻压低了嗓子,“莫要叫,忧娘睡下了。”
这一声不大不小,吹碎在北风中,却也被在场的众人听的清楚。
一众人皆是面面相觑,只见到了宋燎恩,具是一喜,黑压压的一片急忙跪地行礼,只呼着大将军。
宋燎恩却只是颔首,随意挥散了人。他负手而立,静默的望着遥站在对侧的谢子实一眼,眸光沉沉倒也是看不清心绪,待转身又听陈庆讲起这两日的事来。
疆外风雪虽未停歇倒也算不得小,一众人就那么立在雪中许久,直到小姑娘软糯的声音从洞内传来,“宋燎恩,我怎么听着像是大哥?”
“大哥寻到我们了?”
那声音娇娇软软,听的人心下一暖。失而复得的激动使这洞外人再也顾不得将首之礼,陈庆忽一抱拳,“大将军失礼了。”
说罢,便拔腿向洞内跑去。不过一会儿功夫,便响起了陈庆低压的哽咽声,“忧娘,这是怎么了?嗯,我的忧娘怎得受这么重的伤。”
本是站在略远处的谢子实闻声面色稍霁,他抖了抖手中鼓鼓囊囊的包裹,本想上前几步,却在见到立在洞口的宋燎恩时又是停了下来。
那男人仅是穿了身单薄的软甲,面上一如既往的清淡,似乎连洞内低压的哽咽声也听不进分毫。他身量颇高,转步间便遮住了大半个洞口,连洞内一丝幽淡的火光也看不到了。
男人就那么垂眸睨着自己,周身的威势压得谢子实喘不过起来。他暗攥住掌心,自然是怕的,罪臣之后,隐在这北疆十多年苟活,却一朝栽进了当年主办父亲之案人的手中,他不知这男人会如何处置他这条漏网之鱼,只事已至此,福祸具也躲不过。
当谢子实再次提步前行时,面上惶恐早已不见,月朗星疏,风雪自眉间划过,自又成那虔贵的公子。
他走到宋燎恩面前止住脚步,抬手将包袱递了上去,“里面是些止血的伤药和女儿家的衣裳,在下匆匆备下的,算不得精美,还望大将军莫要责怪。”
宋燎恩只看了一眼,一旁的斥候便极有眼力的接下包裹急忙送进了洞中。他并未开口,只是凤眸在谢子实那张微微疆白的脸上逡巡着,似是要找出些什么不为人知的蛛丝马迹。
在场的士兵心下也觉着奇怪,这谢公子一路寻来是出了大力气的,他们不知大将军为何对他如此淡漠,只不知其中缘由,一群人便也做鹌鹑状,收拾起带来的行装马匹。
似是过了许久,终是那谢子实再也按捺不住,他微一曲身行礼,满目皆是坚毅的望向宋燎恩,“不知大将军要如何处置我这罪人?”
那话说得虽是低微,偏偏眼中含着股让人看不清的恨意。
宋燎恩只一颔首,他唇角微扬,“谢公子多虑了,处置算不得,只此番安置下来,宋某人却是要同公子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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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城的路上还算平顺,那足足吹了两日的白毛风也终是肯停了下来,只是落雪太深,早已没过了人的大腿。戈壁外疆雪深重,一路上不光人行的艰难,马儿行的更是艰难。
起先小姑娘是被安置在马背上的,厚重的大氅裹了一层又一层仅余下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算不得冷更算不得颠簸,可行到一半时,几匹马大抵是被冻的尥了蹶子,只张开大嘴啾啾的叫个不停,任人如何驱赶也是不肯再走一步。
士兵们面面相觑,紧握起软鞭不知如何是好,唯恐惊着了马背上将军的心尖尖。
那斥候急忙上前绕着马儿左右看了一圈儿,对众人摇摇头,马腿长时间趟着雪走,冻僵了,走不动了。
“我来,”陈庆见状第一个跳了出来,他趟过齐腿的厚雪,对着士兵叫道,“弟们来搭把手,将夫人放在我背上。”
“这雪太深,她不能再受寒气了。”
陈庆生的五大三粗,脑中的神经更是比水缸还粗,又是长在民风开化的边疆,自然对这已为人妇的自家妹子是没有那男女大防的。
在他的心中,自家妹子是否吃饱穿暖,坐卧舒畅才是头等大事。
只见他将身一弓,又对着那面面相觑的士兵大喊,“快着些,莫要等惊了马。”
他喊得粗声粗气,偏立在旁侧的士兵了暗中搓了搓手,不知该如何搭这个手。他们自不是傻的,没瞧见大将军只穿了件薄软甲,他那鹤氅都垫在了夫人坐下,冻的脸上发靑,再看那看向陈副将的双眼更是发着靑。
还未等陈庆喊上第二遍,就只见宋燎恩一个翻身下马,径直走到了无忧身前。他伸出长臂缓缓的将小姑娘抱进怀中。有那士兵想上前帮忙的却均是被他一记眼神喝退了步子。
宋燎恩先是紧了紧双臂,替小姑娘寻了个稍微舒适的姿势,这才又挺直腰身,在齐腿深的厚雪中向前阔步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