疆寒愈甚,随着平日里间或的爆竹脆响,节日的喜庆味儿更浓了。
今儿个已是腊月二十六,又是小雪未歇的一日,稀松的雪花儿在疆风的携裹下,洋洋洒洒的在空中飘着,虽是连绵不断的落雪,却着实不惹人烦。皑皑白雪中,将军府也渐渐染上了年节的红绸。
从晨间起,无忧就窝在圈椅上,带着一群小丫头剪起了窗花,这不过才小半日,那模样多变的窗花就堆满了圆桌。
红柳撩帘进了屋子,衣肩上还残留着晶莹的雪花儿。她笑意盈盈的将一碗汤药递到了无忧身前,“夫人,剪了半日的窗花了,您先歇一歇,趁热将汤药喝了吧。”
无忧闻声抬起头,一双水洗的眸子染上了几许娇嗔,“好端端的,为何这几日要吃这劳什子苦药?”她向来身体康健,从小到大,吃药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瞧着无忧皱起的一张小脸,红柳弯了弯眼角,“夫人,这药是将军特意命人给您熬的。”
无忧接过接过药碗,满目疑惑,“为何?”
“均是些调理妇人身子的药,大抵大抵将军也是希望夫人早日坐胎的吧。”
“唔”无忧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继而将手中苦药一饮而尽。
红柳急忙将备好的蜜饯递了上来,无忧拿起蜜饯稍稍吃了一口,望着已空的药碗,忽而眸光闪闪,说道,“你去吩咐下,咱们现在便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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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年尾,长街上到处一派喜气洋洋,挑担的小贩走街串巷高声叫卖着桃符屠苏,更有黄绦小儿,头上扎着个红绸朝天揪,被阿爷阿娘双双牵着来逛集市,百姓们或是买上些吃食点心,或是扯上块绢花粗布,三三两两,一路欢声笑语,将这寒雪也冲淡了几分。
长街上的热闹透过帘布传进了马车中,无忧偎在车壁旁,眉眼弯弯着把玩起怀中的珐琅暖手炉。
“夫人,咱们这是要去哪?”红柳将手中的窗花用油纸双双叠好,
“先去求暖阁给大宝送些过年用的窗花,再去甜食铺子瞧瞧。”无忧别过脸来,一双小手在手炉上搅啊搅的,莹白的面皮也染上了一抹绯红。
这几日每一入夜,她均会梦起同宋燎恩的那场缠绵。起先还是颇为震惊,梦的多了,倒也是余出些想法来。
她觉着她大抵是欢喜那疯狗的,毕竟他生的俊俏,虽是脾性坏了些,但对她倒还算是过得去。细细想来,嫁予他的这些时日,竟是失了师父后过得最为顺畅的日子。平日里有人陪着玩闹讲话儿,晚间偶有他伴在身侧,长夜漫漫,再也不是自己孤身一人,在他身边,竟也尝到了些许家的滋味。
无忧抿了抿唇角,暗暗下定决心,纵然宋燎恩于情事上不成,那她也不会弃他于不顾。她尤记着翠苗成亲的那年冬月,王卓因着要为翠苗换间大房院,手里银子短缺,冬月里便多走了几趟镖。
边疆雪重,走镖人风餐露宿,掉进雪窝子里也是常有之事。临近年前的最后一次走镖,王卓便就掉了雪窝子里被埋没了身子,待人救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冻僵了。
北疆的汉子身强体壮,冻伤本无大事,按说调理些日子也就好了。但那些日子翠苗每每来寻无忧,均是双眼红红的哭上一通。起先问也不答,只知顾自垂泪。后来问的急了,翠苗便红着眼眶同无忧讲出因着王卓常年走镖,寒气入体太甚,这一朝冻伤竟勾出了病根儿,新婚夫妻极尽恩爱,却是再也不能缠绵。
那时无忧尚未成亲,听到此事也只能是鼻观眼,眼观心,羞得讲不出一句话儿来。如今想起来,大抵也能是理解了翠苗垂泪的缘由。青梅竹马,极尽恩爱,本该是相守偕老,尽享儿孙满堂天伦之乐,却不成想因着为自己换置宅院得上了这种病喉,翠苗应是极尽自责的。
不过好在现下依旧是夫妻恩爱,翠苗更是顺利诞下了孩儿。无忧细细想着,之后翠苗虽是再未曾同自己说起,大抵上也是可以猜想到的,就是不知这治好王卓病症的大夫到底去哪里来寻,一会儿见着了翠苗定要好好问下才是。
无忧摩挲着怀中的暖手炉,眼神中罕有的透出一股坚毅,不论这大夫在哪里,她均是要帮夫君寻到的。
马车缓缓而过,在青石板面上留下绵长的车辙,约是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裘暖阁门前。
阁中的跑堂老远便瞧见了刻有“宋”字的马车玄灯,早早便迎了出来,“掌柜的好。”
瞧着小跑堂一脸痴笑,无忧也弯起了唇角,“宝掌柜呢?”
“宝掌柜?”小跑堂搔搔头颅,眼珠转了转才又说道,“您是说谢掌柜?谢掌柜他们去瞧看皮货了,近了年下阁中生意愈发好做,”他四周看了看,见无人注意,这才又压低嗓子,“今儿个疆外来了一批顶好的皮子,掌柜的去洽谈了。”
这疆外乃是荒蛮之地,能从此狩得顶好皮子的怕是只有突厥人了。
想到此处,无忧瞳孔猛然一缩,怔了稍顷才吩咐红柳将包好的窗花递给了小跑堂,并嘱咐好小跑堂定要亲手交到大宝手上后,才乘车离开。
马车上,无忧团于一角,反复琢磨着小跑堂的话心下愈是不安,虽说是边城近茶马古道,往来客商居多,可这汉人同突厥做生意的却是极为少见。
突厥人长于马背之上,生性凶猛,历朝历代均是边疆的大患,寻常年景倒是无妨,仅是偶尔搔饶下驻疆的守军罢了,可今年霜雪过甚,突厥人又以牛马畜牧为生,怕是个及不好相与的。
无忧抿了抿唇角,眼中溢出抹担忧来,男儿立业当是正事,可平安更是她所期盼的。她暗暗琢磨着定要寻个机会好好同大宝讲清其中利弊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