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旒云懒得花功夫去揣测他的每一个小动作,就依了他,自己招了刑部、礼部、户部几处的官员来,将早就拟好的提纲交给他们,又吩咐他们尽快挑时间照会西京票业会馆,商议细则,写好草稿再拿来给她过目。待众官员都领了命,又问罢了各种杂项问题,她就离了衙门到鼎兴来找晋二娘。
晋二娘正亲自出马在总号柜台上忙着,一看玉旒云进来立刻迎上来迎她来到后堂。“我想王爷也该上门了。”晋二娘道,“现在要求到我们票号借款的人还有很多,这种事我们不能再做下去。王爷的大事办妥了么?”
玉旒云笑道:“上谕已经传邮天下,你怎么还没听到消息?如今朝廷设立票业司,本王的这间票号算是开张了呢!”当下就把最终写进上谕的官办票业计划略略说了,因晋二娘早先也给玉旒云出过主意,所以全不陌生。
“上谕虽发,但都是先发到官府,传到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耳朵里还需要好些时候呢。”晋二娘笑着道,“小妇人有心要恭喜王爷,不过实在也不能装出笑脸——第一,王爷的票业司要再向我借银子,我可借不出来,第二,王爷若不尽快让人把我这儿的欠款还上,万一有人使坏让存户上门取现,鼎兴可就麻烦了。”
玉旒云笑了笑:“难怪你能打理这么大一间银号,原来你眼里只有钱。放心,我就是给你送钱来的,只是要看你有没有本事赚。”
“做我们这一行跟王爷你打仗也差不多。”晋二娘道,“不怕没本事,就怕没胆子。只要胆子够大,没有做不了的事。”
玉旒云道:“打仗可不是只靠胆子。”
晋二娘道:“没胆子也学不了本事。”
牙尖嘴利!玉旒云笑笑:“好,不管你是有胆子还是有本事,只要你能把这事办成了,你鼎兴银号一定成为天下第一大票号。”说着就把随身带着的匣子打开,取出里面的十二块木印版,以及细作随版送来的真正楚国户部一百两的宝钞一张,道:“钱嘛,多印一些就有了。”
“十二印版套色印刷?”晋二娘吃了一惊,捧着那宝钞细细观察,“票业会馆通用三色套印已经很难仿制,以前我也兑换过我们自己朝廷的官票,是五色套印的,简直不可能伪造。谁的本领这么高,能根据这张宝钞做出这十二印版来?”
玉旒云道:“这个你不必关心,我只问你有没有办法根据这十二块木版做出相应的铜版来,然后大量印刷这种银票?”
晋二娘皱了皱眉头:“印制□□会造成混乱,王爷初办票业,为什么……”
“我帮你发财,又没有叫你杀人放火,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晋二娘道:“有多少银子在流通才能印制多少银票。如果银票太多,最终就会成为一叠废纸,倒霉的是老百姓。老百姓倒了霉,就宁可把白银留在身边,或者以物换物,那我们做票号的就没有生意可做了。”
玉旒云轻笑了一声:晋二娘对银票过剩的警惕倒和郭罡的说法一样。“你看清楚,这是楚国的户部官票。”她嘴角挂着冷笑,“我在落雁谷和大青河两次和楚军血战,你不会以为我只是打着好玩吧?将来楚国被我拿下,这种宝钞也自然就作废了,不管真假都不再流通。而你们鼎兴会得到大樾票业司的特许,专营楚国境内的票号,这宗买卖,你不想做吗?”
晋二娘又仔细将每块木版看了一回,思考片刻,道:“虽然困难,但是花点时间一定能做出铜版来。不知王爷所谓‘大量印刷’是多么大的量?”
听她答应玉旒云心里就松了些,道:“我要赈济甘州旱灾,还缺二十万银子。这印版是一百两的银票,算来也就需要两千张。你也知道,这是楚国的宝钞,要兑换需要去楚国,来回需时,所以月底之前我希望这两千张宝钞能印好。”
晋二娘道:“甘州旱灾要银两也是为了向别的州县或者米商买粮食,王爷何不用这些宝钞直接到楚国去购买粮食呢?岂不可以省些周折?”
玉旒云当然也考虑过,只是从楚国运粮食过大青河太显眼了,须得在南方购买然后从天江运出海,然后海运北上从东海三省登陆再在樾国境内运输。以后也许可以这么做,但是现在要运救命粮去甘州,花不起这个功夫。何况,和赵王交手的第二回合打的就是银两仗,她要让新成立的票业司能够有足够的银子周转,不再追亏空追得那么紧,这才能够让官办票业的新法立稳脚跟,也让自己牢牢把握住国家的银钱命脉。不能和晋二娘细细解释,只道:“我有我的考量,不让你吃亏就好。你只回答我印得出还是印不出。”
晋二娘将那张真的一百两宝钞递到玉旒云的面前,指着道:“印银票制版是第一道防伪,如果版差得太远,一眼就能看出破绽来。而套色就是第二道了,套色越多越难印,一旦对不整齐,图案和文字就会参差。这里十二块印版,有一块出差错,整张银票就印废了。一般我们票号的师傅印三色套印一天印二百张也不在话下,但是十二套色就……”
“就怎么样?”玉旒云道,“你给我一个确数,我好计划。”
晋二娘道:“辨别银票真伪我很熟练,可是套色印刷我不是行家,要问我们那负责印票的师傅才行。”
玉旒云道:“那还不请他来?”话出口了,又道:“等等,你手下的人,你能保证他嘴巴牢靠么?”
晋二娘道:“印票和管理银库都是我们做票行的最重要的工作,不信任的人怎么会让他做?王爷想到用假官票扰乱楚国,我难道不怕别家票号偷了我们鼎兴的印版弄些假银票来坑害我吗?”说着已经起身到后面去叫人,不多时就带了一位弯腰驼背的老头子出来,向玉旒云介绍名为全友,就是鼎兴的银票师傅。
晋二娘并不说明玉旒云的身份,只道:“全师傅,这里有十二张木印版,把它们都做成铜版需要花多少时间?”
全友完全不问缘由,凑到跟前仔细地看了看,竖起三根手指。
“要三天这么久?”玉旒云微微蹙眉,“那么做好之后十二铜版套色印刷,每天能印几张?”
“就我一人印?”全友略一沉吟,“三十张。”
“才三十张?”玉旒云道,“三四一十二——三套色你一天印两百张,十二套色少说也要印五十张吧?怎么才三十张?”
“会印错。”全友简短地。
“那能不能多找些人手?”玉旒云问。想到套色的确是很复杂的工艺,又补充道:“比如,全师傅你有没有徒弟?”
“有,不过没出师。”全友一句一句顶过来,虽然说得是实事,但还是让玉旒云心里很不痛快,觉得他好像是存心泼自己冷水一样。
“不过如果掌柜的你急着要用,也不是没有办法。”全友并不看玉旒云,只和晋二娘说话:“清音寺的几位印经师傅都跟我交情很好,如果让他们帮忙,每天印一百多张也没什么问题。”
“让和尚来印银票?”玉旒云讶异,“这……这是什么说法?”
“你以为天下套色印刷手艺最好的是给户部印官票的人么?”全友一副教训无知少年的语气,“这张宝钞十二套色,看其来好像很复杂,但是跟清音寺的《天花乱坠图》比起来,这简直就是儿戏。”
“啊,是了,我怎么没有想到!”晋二娘指着厅堂南墙上挂着的画卷道,“这就是《天花乱坠图》,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