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德格类走进莽古尔泰的屋子,看到同胞哥哥比夏月里瘦削不少、竟至于现出老态的面庞时,耳边再次响起皇太极的鼓舞之语:
正蓝旗的担子,能打的年纪。
……
笔帖式夏文明,走进户部值房。
春末,夏文明在鹅毛城,为了保护守城千户的全尸,差点被自己的明国同胞也砸死。
穆枣花和岳讬救了他,又实践对他的诺言,出人掩埋了战死明军的尸体后,满身沉郁彷徨之气的夏文明,没有留在鹅毛城,而是接受了穆枣花的劝降,来到赫图阿拉,成为后金政权迫切需要的文书吏员“笔帖式”,平日里和其他人数有限的满汉笔帖式一样,起草行文简单的各种政令,或者记录后金内政外伐的大事。
今日,夏文明向岳讬呈上一份满汉双语的贩货契纸,将作为各旗旗主垄断下的内外贸易的统一范本。
岳讬作为后金贵族里,凤毛麟角的能看懂双语的人,快速浏览一遍,点头道:“你这奴才,满文学得倒挺快。”
一旁的穆枣花道:“夏先生本就是读书人,读书人,只要用心,学什么都快。”
岳讬垂着的眼帘微抬。
已经十分熟悉穆枣花语气习惯的岳讬,听出她在强调“先生”二字。
岳讬随和地一笑,改了称谓:“夏先生家里,粮食够么?”
夏文明淡淡地吐出一个字:“够。”
岳讬挥挥手,示意夏文明退下。>>
“你们明国人,是不是特别不爱听‘奴才’两个字?”岳讬提笔,一面改动契纸上的几个满文,一面和声问道。
穆枣花道:“也分人。佟家就不会觉得膈应,我,还不太成,想来夏先生更是。所以,我得顾及他的面子。”
岳讬停住笔:“不是什么大事,你今后,在我跟前,也不必自称奴才。”
穆枣花已渐渐摸出拿捏这个后金鲜有的心思细腻者的门道。
不让这份暧昧稀释的节奏,并非仍以奴才的姿态去谢恩他的体恤,而是呈现一种抛弃尊卑的肆意。
在这分明是办公的衙署里,表达自己有些越界的关切。
甚至,可以以退为进,显露自己收起锋芒、温柔相处的另一面。
郑夫人说过,其实,男人多少都吃这一套,鞑子男人亦不会例外。
“贝勒爷这次去会宁弄粮食,立下大功,却也累得够呛,怎地不在府里歇歇,陪陪福晋和小阿哥?”
“三贝勒病了,你不也没去探望,还在这里盯着夏文明写契纸么?”
岳讬脱口而出,但以他的心性,很快咂摸出,这个反应,虽真,却不妥,很不妥。
穆枣花嘴角划过一丝苦意,答案的版本自然与给到德格类的大相径庭。
“正因他病了,我才更不能去,惹他不高兴,岂非雪上加霜。”
岳讬的眼睛,仍望向门外。亮堂堂的雪地上,各旗的牛录额真来领户部的牌子,凭着牌子,才能去城南的粮仓里换粮食。
外人看来,值房里的尚书与额真,隔得老远,在唠叨公事。
而实际上,岳讬沉吟须臾后,柔声问:“怎么了?心里有不痛快,说出来。”
“是我不好,我来赫图阿拉,分明是想,从此以后,就跟着三贝勒的。但,但没想到……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仍希望,在外头呆着。”
岳讬的目光终于投向坐在下首的妇人脸上:“你怕他的几个福晋,为难你?因你是明国人?”
穆枣花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