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朝天牢内。原本是关押重犯之地,一年到头也没有几个囚犯,最近却几乎人满为患。日日都有太子、二皇子以及田首辅一党被关进来,罪名眼花缭乱,但能进天牢的,所犯之罪就没有一个是冤枉的。被关入天牢的犯人,一个比一个名头响,皇亲国戚也好,高官权贵也罢,到了这儿,都穿一样的囚服,做一样的牢。其中不乏不肯认命的,依旧摆着高傲的姿态冲狱卒嚷嚷着他要见陛下申冤。更多的人,知道大局落定,或瑟缩或后悔或麻木地蹲在牢房内的各个角落,一片死气沉沉。石梯上,又响起脚步声,狱卒以为又来了新犯人,嘟囔了一句,“这哪里还有地方关”没抱怨完,便看见被领进来的是威名赫赫的怀化将军,狱卒一扫烦闷,兴奋地上前接引。“小人参见怀化将军!不知将军今日来是”“田有为关押在何处?”钟衍舟冲狱卒微微颔首,开门见山道。狱卒指了最里面的方向,飞快地翻找出钥匙,“在最里头,小人带您过去。”整个天牢里,判罪前官位最高的,就是田有为了,他算是这些重犯中的重犯,自然被单独关押了起来。狱卒带着钟衍舟停在关押田有为的牢房前时,田有为正盘腿坐在一个破草席上。他身上带着伤,显然是被刑讯逼供过,看着十分狼狈,但姿态却依旧傲慢。听见脚步声,田有为依旧没有睁开眼,左不过是狱卒来巡视,自己的罪名已经被定得差不多了,没有再审讯的必要。为了震慑之用,他哪怕受了重刑,也有御医负责保住他的命,让他得以活到公开问斩的那一日。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狱卒利索地将牢房门打开,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将军您请,小人就在前面守着,有什么事,您叫一声就行。”听见将军二字,田有为的眼皮一颤,这才睁开了眼,看向了走入牢房之人。他双目皆肿胀着,牢房内又十分昏暗,半晌才看清来者何人。看清是钟衍舟后,田首辅精神一振,甚至顾不得浑身的疼痛,满怀期望又颤抖得,叫出了他的名字。“舟儿是你吗?”亲昵的称呼让钟衍舟的眉头紧皱,亲眼看见自己血缘上的父亲,经历所致的仇人落得如此下场,他也难辨心中的畅快更多,还是复杂更多。但他清楚,自己心底绝对没有一丝怜悯和亲近之意。“田有为,今日来,我只想告诉你,你的所作所为,都让我感到恶心。”直呼其名以及话语中的厌恶,让田有为一愣,很快猜测到了什么,“你知道你我的关系了?”钟衍舟没有回答,只是沉默,但田有为从沉默中已经得到了答案。片刻后,田有为忽然朗声大笑起来,没有半点后悔和愧疚,反而有一种满足和愉悦。他的反应在钟衍舟的意料之外,钟衍舟不由得问道,“你笑什么?”田有为笑得牵动了伤势,弯腰咳嗽了起来,每一声都仿佛要将五脏六腑咳出来一般。缓和气息后,田有为言语带笑,解释道,“我高兴,高兴即便是败了,这世上也还有我田有为的血脉代代相传!”“高兴我的儿子,成了钟家嫡子,日后还要继承他钟家的侯位!钟二哥在世时,胜过我百倍又如何?哈哈哈哈哈!”田有为口中的钟二哥,指的是永宁侯府大房主君,钟衍舟明面上的父亲神威将军。当初,永义侯、永宁侯以及田有为,三人志趣相投,虽没有正式结拜,但平日也以兄弟相称。田有为其实是三人中年岁最长的,但自卑于出身和地位,不敢托大,主动自称为小弟,尊称永义侯为晏大哥,永宁侯为钟二哥。“晏大哥和钟二哥,家世才干样样比我好,可惜,不懂帝王心,最后还不是都栽在了我手里。”田有为的神态近乎癫狂,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又严肃起来,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教导钟衍舟。“舟儿,你可别跟他们学,什么忠义,不过是那些上位者操控旁人的噱头。你要机灵些,多为自己考虑”“够了!”钟衍舟听不下去他侮辱自己的父亲和晏家伯父,喝斥了一声。他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鄙夷,甚至嘲讽道,“帝王心你若懂,还会落到今日的田地吗?”一句话,便否决了田有为为自己的野心所筹谋付出的一切,让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道不同不相为谋,钟衍舟也没觉得自己能一番话让田有为洗心革面,只是告诉了他一件自己决定的事。“你不是说,你田有为还留有血脉吗?那我告诉你,你这是痴心妄想。”田有为笑意不复,死死地盯着钟衍舟的脸,“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厌恶我到,宁愿去死吗?”“我确实无颜活在世上。”钟衍舟背对着走廊里的烛火,神情隐藏在阴翳之中。“但家国皆需,我不会轻易求死,不过也不代表,我会带着你的血脉传承下去。”想起在侯府,自己和雅茹的一番长谈,钟衍舟艰难地将自己的出身告诉给了她。再难以启齿,钟衍舟也不想欺瞒那个一腔热忱都给了自己的好姑娘,雅茹有任何犹豫,自己都愿配合她终止还未完成的婚约。但赵雅茹听完,沉默了半晌后,反而抱住了钟衍舟。“你是你,又不是养马,还看什么血脉。你保家卫国,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便是神威将军我是说,钟伯父还在世,他也定然会以你为荣。”虽然赵雅茹将自己和马相比来安慰自己的法子实在让人忍不住叹气,但钟衍舟明白了她如磐石一般坚定的心意。想起赵雅茹的话,钟衍舟便忍不住弯起了嘴角,然后用轻松的语气,击破了田有为的奢望。“钟家的侯位我不会承袭,只会交给三叔日后的孩子。还有,我和雅茹已经商定,日后不要自己的孩子,或者从旁支过继一个来,跟着赵家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