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陈定霖,又确实不可与当日的同日而语。
“三郎,杀掉他们二人,对你对阿莹,咳咳,”陈定霁虚咳了两声,似乎在强忍着不适,“对整个宋国公府,咳咳,还有你们,你们勇尚伯爵府,咳咳,都没有任何坏处。”
强行拉回的话题,像是一捧乍暖还寒的春日里冰雪消融后的溪水,浇得庄令涵手脚冰凉。
陈定霖显然也被陈定霁这话唬得愣住了,仔细看着自家二哥那因为长年累月闷在房中而终于褪出了原本白皙肤色的耳后,盯了很久,才道:“二哥,你以为你现在是谁,你以为,以今时今日的你,还有资格在我西苑下这样的命令吗?”
“夫君,”淳于冰娥的动作凝住,“有话,有话好好说。”
“咳咳,”陈定霁艰难地向上转头,迎着目光,同样看向了自己的弟弟,“不管我,不管我是谁,我都是你二哥。”
“当初你要是也想着这句话,就不会三番五次,把我和琤琤逼到现在这个地步了。”陈定霖嗤笑一声,又重重地拍了拍陈定霁的肩膀,见着陈定霁为此咳了好几下,满意地朝前走到了庄令涵身前,直剌剌地往她身边一坐,还故意提高了嗓门:
“云绰已经是我的女人了,在我这里她会过得很好,我也不会把她交给任何人。”
“陈定——”庄令涵正要出言反驳,这次却是被陈定霖抢白:
“至于庄令鸿,他的命我会留着,他不过是失了听觉,我可是被他夺了妻。公主殿下你想见他,见他们,恕微臣无能,”
陈定霖刻意顿了顿,“不能满足公主殿下的心愿了。”
庄令涵站了起来,手上的巾帕早就被攥得失去了本来的根骨,她捏着它,却还是做不出在众人面前指着别人鼻子骂人这样过于泼辣过于出格的动作,只能咬着牙,恨恨道:
“我这就进宫去见太后娘娘,你囚禁她侄女,她不会袖手旁观的。”
“但云绰当初是被你自己送走的,也不知道,太后娘娘知晓此事后,会如何看你?”陈定霖十足十笃定的口吻,“别以为你有个所谓的公主头衔便真当自己是皇家的金枝玉叶了,在绝对的军功面前,恩荫算个屁。”
***
庄令涵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国公府,又是怎么回到如意园中的。
她只知道,回到如意园后良久,看着在乳母怀里抱着的、安安静静欣赏落日余晖与彩蝶嬉戏的小茱,心里有无数说不出的苦涩和烦闷。
今日的陈定霖已经今非昔比,林林和云绰都落在了他手上,他要是真被逼急了,随手一捏,林林随时都可能会殒命,她输不起。
陈定霖和陈定霁是不一样的。
当初林林被陈定霁软禁在宋国公府内时,虽然不得自由,可她知道陈定霁为了她不会真的要林林性命,只是借他挟制她,好强留她在他身边。
但陈定霖不同,在陈定霖的眼里,他们姐弟二人,俱是让他不能如愿娶到云绰的罪魁祸首。
幸而她如今的身份已不再是只能躲在陈定霁身后、等待陈定霁施舍怜悯的小小医女,否则,恐怕陈定霖一回到长安,发现她如今的现状可欺,便会毫不犹豫地报他那“夺妻之仇”。
怎么办,她似乎连见林林和云绰一面都十分困难。
她知道陈定霖话中的分量,若她真的贸然入宫去求斛律太后,便会暴露了先前自己一手安排他们私奔一事,不一定能真的将云绰救出来不说,林林的命一定不报,弄巧成拙。
即使与斛律云绰已经有大半年未见,可她依旧知晓,这不是云绰想要看到的结局。
至于陈定霁,她仍然还在犹豫——
回到自己的卧房,为了心平气和地理清思绪,庄令涵又开始练习书道。
她的字已经越来越有自己独特的神韵,每每潜心练习时,她总能在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里,突然抓到一些意外之喜。
而今日,这个“意外之喜”,则是又一次夜闯私宅的陈定霁。
“我错了。”第一句话,他便定下了今夜谈话的调子。
庄令涵手中的狼毫只顿了一瞬,宣纸上便落下了一个永远不可磨灭的污点。
“公主殿下,我错了,”他的声音来自并不遥远的身后方寸,她不知他今天又是从哪里登堂入室来的,“今日在国公府,陈定霖和淳于冰娥那里,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他们是你的亲弟弟和弟妹,”下笔墨痕已定,再救也收不回手,她业已习惯,“在你的眼里,当然还是他们更重要。至于林林和云绰,死了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