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跟随男君和女君去往长安时,她只在铭柔阁惊变当晚匆匆掠过陈定霁的面容,后来她独自逃回邺城,也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这个传说中如洪水猛兽一般的男人。
他是女君的噩梦,自然也是她磐引的噩梦。
只是她没想到,上次那匆匆一面他还是青丝束挽、志得意满的当朝宰辅,大半年后追到了邺城来找女君,怎么满头鹤发、还浑身带伤?
女君之言处处与小茱有关,难道他知道女君收养了一个无辜孩儿,便要恼羞成怒了吗?
一旁的陈定霁当然不知这小小婢女的心中腹诽,只自然而然地扫过那张信纸,沉声屏息,道:“我要带走小茱,我直接走便是,又何必演这样一出大戏?”
“不是你,还能是谁?”庄令涵丝毫没有动摇,她旁边有了磐引,她更不怕他了。
“我在长安之中树敌太多,长安城中也未必没有觊觎……觊觎你之人。”陈定霁顿了顿,“你就是现在杀了我,我也无法将小茱变出来还给你。”
庄令涵垂下了眼帘,垂下的双手慢慢捏紧衣摆,却不发一言。
“为今之计,只有你跟着我再回长安一趟,我向你保证,”陈定霁一抬手臂,她便往后躲了半步,“一定让你们母子团聚,好吗?”
“陈定霁,”她眼中的怒火,第一次使他感到灼热,“你要是胆敢伤害我的家人一分一毫,我会不惜一切杀了你全家,我庄令涵,说到做到。”
***
当晚,三人便匆匆启程。
陈定霁此行是骑马而来,但长安距离遥远,庄令涵主仆二人不会骑马,便只能乘车。
磐引无论如何都要与庄令涵共进退,毕竟之前的独自回邺城,她心中已经十分愧疚。
而庄令涵,则一心记挂着小茱,也不知他落在那些不怀好意之人的手里,会有着怎样的待遇。
她不敢细想。
为了尽快赶回长安,他们决定一路不停,日夜赶路。
而就在第二日的清晨,他们却远远地看到了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人马的仪丈等级极高,领头的牌子上,似乎写了个“周”字。
“是护送萧毅灵柩的队伍,”陈定霁见庄令涵主仆二人面露疑惑,解释道,“来找你之前,我将萧毅杀了,宣布了他的暴毙,已经有十余日了。看来周帝萧元弘,并不想大张旗鼓地为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全最后的一丝体面。”
“那……”庄令涵眉头微蹙。
“李氏平安无虞,”他自然知晓她担心之事,“等萧毅顺利入葬,他的孝期过了,李氏自然可以再寻良婿。”
透过马车的侧帘,庄令涵又一次仰视着面前这个骑在骏马之上、一丝不苟地展露着自己睥睨天下之态的男人,这一眼后,她的眉头并未舒展,反而加剧了她心中的不安:
“陈……陈定霁,你身为齐相,又怎么会对我大周内政之事,如此了如指掌?”
陈定霁将视线从远处的送葬队伍之上收回,低头看向她,重逢以来,难得露出了一丝微笑:“有些事,现在还不方便告诉你,日后,枝枝你便能体谅我的苦衷了。”
庄令涵却放下了侧帘,转头平视前方,道:“我只想寻回我的小茱,其他事,都与我无关,我也不感兴趣。”
一路马不停蹄。
庄令涵抽空将陈定霁已知小茱来历和误会她为他落胎之事悄悄告诉了磐引,磐引虽不明就里,但她只须好好保护和照顾自家女君,旁的话,自然不会多说一句。
不出十日,他们便再次回到了长安。
距离自己悄然离开已经过了近一个月,将庄令涵主仆二人先安顿于铭柔阁的夕香院之后,陈定霁兀自回了一趟宋国公府。
萧毅死后,铭柔阁内彻底无人居住,除了有一些偶尔洒扫的婢仆以外,连多余的奴仆都被陈定霁撤下了,所以她们二人暂时居住在夕香院,也无人会发现端倪。
至于宋国公府内,东苑里和自己离开时无甚两样。
只晴方见他终于回来,说起了勇尚伯夫人淳于冰娥有两次曾拐弯抹角想要见他之事,幸亏有了崔孝冲的帮忙遮掩,淳于冰娥只能悻悻作罢。
后来,淳于冰娥却因为勇尚伯陈定霖被斛律太后派往南边齐陈边境亭州,与陈将翟宁作战而彻底失了踪影,晴方的危机解除。
这是陈定霖年过弱冠后才有的第一次建功立业的机会。但,他也早已不是当年,这半年来得到伯爵之位太易,他又在贤内助淳于冰娥的步步指引下在陈党与斛律党之间如鱼得水,早已忘了昔日曾经尚未磨灭的点点抱负。
此次与陈作战,说是作战,前期齐廷的另一员猛将、陈定霁当上中书令之后才提拔起来的邹威早已以近乎压倒之势取得了胜利,而陈定霖前去,不过是走走样子,领个功劳,既是斛律太后对陈定霖的一种隐隐的威胁和挟制,也是让他风头盖过邹威,挫败陈定霁一党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