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送给他的。
——等等,不对,晴方在说什么,邺城陈府的老槐树?
陈定霁这才抬起头,看着他面前这个他也算熟悉却又极为陌生的婢女。
她已经看了他很久,他与她对视的一瞬,她坚毅的目光泛起了一点红色。
他在她的眼里,竟然看见了自己。
十一年了,他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再次见到。
他一直都是孤家寡人。
好不容易有一个人走进了他的心,却又轻而易举地抽身离开,连最后的一点念想都没有留给他。
面前的晴方,又怎么会知晓他在齐国、亦步亦趋地隐藏了这么久的真实身世呢?
“七郎,七郎,是你吗?我年纪最小、但又最调皮的弟弟。”晴方又开了口,语气坚定,又像是在轻柔婉转地念一首,童时传唱过的歌谣:
“你的腰上有个形状特殊的伤痕,我一直都认得。那是你小时候顽劣时,不小心用香烛烫伤自己的疤痕。但,我们的父亲得知你被自己烫伤,不但没有心疼,反而还罚你跪了一夜的陈家祠堂。”
陈定霁的呼吸重了,瞳孔微张,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无波。
“而那一晚,我也因为偷看父亲的兵书被罚跪祠堂,我们姐弟二人虽年纪相仿,却也是长到了七八岁的年纪,才第一次有了深入的详谈。”
陈定霁捏紧了拳头,干涸的星眸,慢慢洇上了一层水雾。
他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你不叫陈定霁,也不是这齐国宋国公的后人。你的真名叫陈聿棠,和我陈聿桑一样,都是大周羽林将军陈代辉的子女。”晴方的眼中也含了热泪,缓缓流了下来,“我以为,我以为七郎你早就死了。”
他也以为,他们都死了。
“三姐……”
陈定霁嗫嚅了许久,才终于唤出了这个称呼。
在家中,他有六个哥哥三个姐姐,他才是最小的那个。
但他们兄弟姐妹间的情薄,他又与他们不甚熟悉,在他的记忆中,与三姐的交流,仅仅只有那一晚的祠堂罚跪。
原来三姐也像他一样,为了报当年齐国陈家屠灭他们邺城陈家之仇,不惜潜入长安,也要寻找机会吗?
他是男儿,是可以隐藏伪装自己、用尖刀用利刃杀敌,用全新的身份站上权力之巅,拿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这么多年来,他靠着自己的才华和努力一步步走到今日,他有过无数次危急关头,但又屡屡化险为夷。
三姐有什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却也要不惜一切,冒着随时可能被人发现的丧命的危险,在这暗潮汹涌的长安城内宋国公府中,一呆就是十一年。
她不怕吗?不觉得自己拼尽全力,也是徒劳无功吗?
晴方看着面前百感交集的男人,心中多年来的隐忍和小心翼翼,终于让她忍不住探身,抱住了这个才从死神手中拉回来、又消瘦了许多的弟弟。
终于相认的姐弟两人无须伪装,抱头痛哭起来。
而紧紧抱着自己亲姐的陈定霁,却又突然想起了庄令涵,曾经一板一眼,对自己说过的话。
女人为什么一定要依附于男人?她们虽然娇弱,可一样可以为自己立一番事业。
他为什么、又凭什么会如此看轻女人呢?
自己有这样的一个亲姐,也曾经有这样一个爱人。
可惜,等他终于醒悟时,为时已晚。
他再也不能,亲口向她说那句“对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