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宫外,远远便看见了石泰勃和他身后的马车,町儿面色稍舒,紧绷的心弦也软了几分,带着斛律云绰便走了上去。
那边,陈定霖正在国公府西苑简单招待着来贺他双喜临门的宾客;陈定霆兄妹本就不用到场,见时辰差不多了,趁着国公府上下的注意力都在西苑,便借着再去为庄令鸿践行的由头,来到了庄令鸿的住处。
明日便是斛律云绰与陈定霖的大婚,长安街头热闹非凡。齐室虽为鲜卑族独孤氏所创,但入关近百年也多少沾染了一些汉家习气。过去的一整年里,因为齐宣帝和宇文太后的接连国丧,齐廷上下俱是寡淡低调,如今终于有了一件喜事临门,就连长安城里的普通百姓,各个脸上都洋溢着难得的喜庆之色。
只是庄令鸿、陈定霆兄妹怀揣着心事,并无心思真正参与这场热闹。他们眼下所紧张的事,本身也与这场热闹背道而驰。
他们先佯装在闹市中游玩一番,然后才趁着无人注意,走向了早已与宫中之人约定的地点。
时辰到了,还是没有人来。
陈定霏略有一些紧张,原本身子就不太好的她在这冬日的夜晚更显得捉襟见肘,即使穿上了最厚实的大氅,缩在陈定霆身边的她还是瑟瑟发抖。
但,如今的三人俱是面色凝重,心中所念之事久久悬而未决,她即使再冷,也不能真的开口,央了五哥带她回去。
庄令鸿则面色紧绷,他虽然身材高挑却有些瘦削,如今冬夜寂寂,心中暗涌的波涛被无数次翻起,又无数次湮灭,他抬头望向天上那轮半圆的月亮,想说些什么,却始终说不出口。
他是罪人,亦是归人。
三人又沉默着等了快要半个时辰,终于听到了马车的声响。
马车前坐着赶车的,是一名高鼻深目、皮肤白皙的高壮男子,见他们三人静立,便将马车慢了下来,刚好停在三人身前。
下车之后,斛律云绰紧跟着町儿下车,与陈定霆、陈定霏寒暄之后,才自然而然转向了一直一言不发的庄令鸿。
二人对视片刻,心中藏了千言万语,可谁都没有说话。
若是换了庄令涵,斛律云绰必然会如同小鸟一般飞扑到对方的怀里。
这时,她却害羞了。
“罢了,”町儿深知此时不是诉衷肠之地,便催促着二人登车,“泰勃会带你们出城,今日长安城内的守卫较松,他又是亲卫营的人,自然妥当,你们不必担心。”
待庄令鸿自然而然地牵着斛律云绰的手再度上了马车后,他撩开车旁的侧帘,对车下三人道:“今日一别,恐短期内再难相见,但各位对庄令鸿的大恩,庄令鸿没齿难忘!他日必当结草衔环,以报各位的恩德!”
“快走吧。”町儿挥了挥手,朝庄令鸿身后同样想探头出来的斛律云绰点了点头,眼中似有泪光闪烁,声音低沉,“赶紧出城,以免夜长梦多。”
陈定霏早就泪流满面,也学着町儿的模样挥了挥手,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凝在了口中。
而石泰勃则快速驾着马车,几乎没有什么阻滞,便带着二人出了长安城。又行了片刻,确定四下无人,才停了下来。
“二位,马车里给你们备好了足够的水和食物,也有一些陈家兄妹单独送上的盘缠供你们路上用。这一路下去先往南再往东,无论如何都不要停止,只需要只需要二十余日,便可到达陈境。”石泰勃将马车的缰绳交到了斛律云绰手中,郑重叮嘱道:“沿途万勿进入任何城池,你们跑了之后,太后娘娘一定会广发人手去寻找的,进了城便很难出来。斛律小姐长在草原,对这驾马车一事应该熟悉,若实在辛苦,庄公子即使生疏,也应该替她分担一些。”
“不碍事的,”斛律云绰大方洒脱,回头朝庄令鸿甜甜一笑,“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再苦再累,我也绝不后悔。”
***
宋国公府东苑,一直隐在暗处等待陈定霆回来的庄令涵,再看见陈定霆一脸大功告成,对她微微颔首之后,终于放下了心来。
她是这场变故的幕后主使,自己却不能亲身参与,全靠陈定霆兄妹对外充当她的幕前“工具”。
这几日,陈定霁格外繁忙,根本没在她面前露面。可如今尘埃落定,她又必须主动向他坦白,毕竟牵连了町儿等人的性命,她不能真的做这不仁不义的自私之人。
所以,她特意回房沐浴,换了一身素雅但不失风韵的衣裙,静静在陈定霁卧房连着的耳房里,等待他回来。
亥时初刻,陈定霁才一身酒气地推门进来。
今晚西苑的宴饮主角虽然是陈定霖,但绝大部分宾客都是看在陈定霁的面子上来的,陈定霁虽然不会喧宾夺主,可也需要露脸应酬一番。
看见陈定霁,庄令涵第一次主动上前为他宽衣解带,闻着他身上令她不适的浑浊,一点一点打开他领口的盘扣。
“枝枝今日这是怎么了,”陈定霁伸手便揽过她的腰肢,将她虚虚搂在怀中,“因为我这几日都太忙,冷落了你,所以你才如此主动?”
庄令涵红了脸,双手轻轻搭在他胸前,轻轻柔柔地软语:“妾……妾有两件事,想要说与君侯听。”
“何事?”陈定霁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特意为自己擦上的檀色口脂,忍不住俯下身子,凑上前,想要将它吃进口中。
可庄令涵却恰巧用手指挡住了他想要肆意作乱的口,垂下眼帘,才如冽泉一般清清泠泠地说道:
“第一件事,妾怀了君侯的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