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新年,长安的寒夜相比初入冬时,更是添了一层肃杀的冷气。即使身在炭足气暖的耳房中,庄令涵却还是觉得寒气刺骨,凛冽异常。
因为陈定霁的眼神。
她说完那句话之后,不知是真的因为心虚还是旁的,稍稍将手收了回来。而陈定霁却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捏住她放下的手,只是同样冷冷清清地看着她,像是要看入她心底那般。
他偶尔温暖如春,又偶尔冷似严冬。
庄令涵不敢动,她知道,他的身子也僵了一僵。
上一世,她同样撒了一个有孕的谎言。
那时是秦媪来探她的第二日,黄媪带着人突然冲到了她的别院,直接一口咬死,秦媪是吃了她所制的油炸酥酪一命呜呼,当场就要将她拿下,丝毫不给她任何自辩的机会。
为了拖到再见陈定霁一面,她灵机一动,便想出了假孕这样的借口,能多拖一些时日,便多拖一些时日。反正自己是医者,只要不让别的大夫为她把脉,她便可以蒙混过关好几个月。
那时的她虽然是个无名无分的外室,可她肚子里怀的毕竟是陈定霁的亲生骨肉,背后设局诬陷她的人再心狠手辣,也绝无可能如此堂而皇之地正面谋害陈定霁的孩子。
如若不是晴方在外出抓药时露出了马脚,她未必会那么快就被发现。
而在这一世,她思前想后,还是选择了用这样的方式来保全自己。
陈定霁的心思她捉摸不透,也不可能让他对自己信服,不如拿腹中胎儿做个赌注,赌他为了孩子,即使她联合町儿等人私自放走林林和斛律云绰,也不会真正为难她。
赌他还有那么一点心。
其实,庄令涵从小畏寒,在嫁给夏谦之后,她还偷偷为自己仔细诊过脉。
她本人女体阴寒,很难受孕,那时她想瞒着夏谦悄悄吃药调理,却不想没出两个月,便跟着夏谦来了长安。
在那之后,她便被陈定霁迫着做了这个名不算外室、实际却与外室无异的外室,她不想和他有更多的牵扯,自然不会再吃药调理。
这样,她可以走得更加决绝,断得更加干净。
只是此时,她需要利用陈定霁手中的权势,斛律云绰逃婚之后,还有一些后续她需要借他的手处理摆平。
“君侯,能为君侯绵延子嗣,妾很欢喜。”她发现他神情漠然,心中怀起的忐忑陡然间变作了雪地的冰窟,她不清楚这场豪赌是不是已经输了,只能轻轻将头靠在他的肩头,抽了抽自己的双肩,道:“可是原来,君侯并不欢喜。”
陈定霁顿了一顿,才将手抚住她后颈,她柔顺的青丝间有着刚刚沐浴过的气味,他低头嗅了嗅,才不紧不慢地道:“枝枝为我开枝散叶,我自然欢喜。我刚刚只是,在想给他取个什么名字。”
庄令涵难得露出一丝狡黠的笑,但她此时伏在他怀里,他看不见。
她装作十分惊喜地抬起头,仰视着陈定霁尚算紧绷的俊脸,道:“那君侯,可想到什么好名字了?”
陈定霁的拇指置于她的唇瓣之上,轻轻揉搓了一番,那檀色的口脂晕染在他生了老茧的指腹上,生出了别样的触感。
“我不过是个莽夫,取名这种文雅之事,自然需要好生斟酌。”他笑了笑,抬手看着拇指中心那抹斑驳的檀色,毫不犹豫地放入了自己的口中吸吮。
他知道,那是甜的。
庄令涵心下颤了颤,他这个动作暧昧,又好像饱含了另一层深意。
“枝枝想说的第二件事呢,是什么?”待他终于餍足,他的问讯也从她的头顶传来。
她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口中的津液,正要开口,却听见门口传来了秦媪的声音:
“二郎,崔将军深夜来府,说是有要事禀告,二郎可睡下了?”
一般而言,陈定霁入了耳房后,会径直再从小门入了主卧。但身在门外的婢女们并不知他人在何处,遇到有急事相告时,会先在耳房门口问一声,若无人应答,再从耳房进入卧房。
上次他们二人在浴房中忘我荒唐时,秦媪就是最后才来敲浴房门的。
陈定霁听到声音,先是深深地看了怀中的庄令涵一眼,然后才稍稍提高了嗓音,道:“妈妈稍等,我即刻便出。”
他松开了她,低头看了一眼几乎干净得没有一丝痕迹的拇指,这才重新穿好了刚刚被她脱了一半的外袍,开门,走了出去。
留在原地的庄令涵却不由地浑身发软,接连后退数步,如塌山一般,颓坐在了那张与他曾经胡闹过的矮榻之上。
她自然是知晓崔孝冲夤夜到府所为何事的。
林林和斛律云绰一走了之,崔孝冲因为心软纵容林林与陈定霆兄妹胡闹,致使林林顺利出逃,他自然是不敢找陈定霆他们的麻烦,便只能自己前来领罪。
她原本是想在崔孝冲来前将此事说与陈定霁的。只是,他今夜回来太迟,她不得不让这个消息,先从崔孝冲的口中向他传达。
这样,她原本俯首认罪的姿态,一下便没那么低了。
幸好她先将怀胎这个挡箭牌亮了出来,若是他在什么也不知情的情况下先知晓了她犯的“罪”,她再来言说有孕一事,则更像是为自己洗脱罪责找来的托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