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定霁听完,一时也没有回话。
昨日斛律云绰恰巧与庄令鸿一并来的国公府,东苑正堂的第一次会面虽然后来被陈定雯生生搅和了,但他也看得出来,斛律云绰对庄令鸿,似乎是生了别样的心思。
可是以庄令鸿的身份,无论他是不是也同样对斛律云绰有意,他都绝无可能与斛律云绰成亲。
另一方面,在宣帝刚刚驾崩、朝堂上风云突变时,他确实是与斛律太后和她背后的斛律氏通力合作过一些时日。可是后来,宇文太后暴亡,斛律太后作为监国太后一家独大,他又正式领了中书令一职后,原本两方默契的合作关系,就慢慢变得微妙起来。
比如周太子萧毅之事,又比如斛律太后一定要给他安排的婚事。
让斛律云绰退而求其次嫁给陈定霖,确实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对于他来说,有个什么样的弟媳,根本无关紧要。
斛律云绰来了,庄令涵在国公府上的日子,也许会好过很多。
“也不知道,你那马鞭送给过多少人。”陈定霁冷哼一声,“此事事关重大,容我再想想。”
“多谢二哥成全!”陈定霖却壮起胆子,先讨了个便宜。
***
三日之后,在长安城东义庄前,庄令鸿顶着来长安所见的第一场雪,目送着夏谦的棺椁上了车,缓缓向东驶去。
昨夜,陈定霁单独来找了他,先是准许了他为他那个含冤而死的姐夫今日送的最后一程,后来话锋一转,便提到了那个,他只有一面之缘的长安京兆尹霍长晟。
那日在端华侯府的长谈中,霍长晟将姐姐和姐夫到达长安之后的种种遭遇一一向他详述,甚至连那封休书的内容,都几乎原封不动地告诉了他。
“与太子萧毅无媒苟合”“未尽人妇之道”,每一个字如同一枚银针,狠狠地刺穿他本就提心吊胆的胸膛。
太子萧毅?自己的姐姐他最为了解,怎么可能会与萧毅无媒苟合,这分明就是陈定霁不想留下把柄,才偷梁换柱给罗织的罪名!
霍长晟说,陈定霁是他未来的妻兄,又是大齐上下一手遮天的权相,有些事不用他亲自来做,他甚至无需挑明,自然会有无数人争着抢着做了来向他邀功。
那封休书,他承认是他逼着夏谦写的,至于内容,自然是陈定霁的授意。后来,那封休书却在太后一行出巡幸边之时在延州城内被无意间发现,广而告之,庄令涵的声名尽毁,都是拜陈定霁所赐。
远在长安,虽然活着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夏谦知晓了这个消息,也终于决定不再忍受这日日盛如鞭笞的耻辱和煎熬,一条腰带,便结果了性命。
可是陈定霁却又说,他没有以当日驿馆的可疑罪名扣下过夏谦,更不会用严刑拷打逼着夏谦写下那封休书。休书是霍长晟擅自做主逼了夏谦写就的,离开长安之后便专门安排了人看顾夏谦,不让他受到任何可能的伤害。
至于夏谦受不住这所谓的屈辱而自尽,即使是强大如他,也并不能一力掌握。他原本还答应了姐姐令涵,如果夏谦自己愿意回到邺城,他必会全力护送。
两人的说法不一,庄令鸿不知该相信谁。
可是来来去去,他只能更同情姐夫夏谦一人。
无权无势的人,无论男女,在这几分天下的乱世中,本来就很满意保全自身。像他现在这般,陈定霁无论是身形体力还是权势地位,杀死他庄令鸿,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样易如反掌。
他不能不顾姐姐,虽然他一直没能找到机会与姐姐单独叙话,可是他知道,姐姐受了太多委屈,不仅仅是姐夫之死。
“我可以信你的一面之词,可我更在乎我的姐姐。”他身居下位,语气坚定。
“枝枝在我身边很好,衣食无忧,她也能施展她的医术。”陈定霁平静地说道,“林林若是愿意,你可以留在长安,以你过人的天资,想要封侯拜相也不是难事。”
“你现在言之凿凿,可有保证将来?姐姐没名没分地跟着你,若他日你另结新欢,她又能落得什么好的下场?”他先问他的姐姐。
“我已贵为一朝宰辅,婚姻大事自有我自己做主,无人敢对我妄加主意,”陈定霁不疾不徐,“枝枝很好,无须你这个做弟弟的时刻捧在心上那般挂怀。”
“忠君爱国乃人臣之本分,家父已入周宫,我庄家至死效忠周廷,绝无可能为齐廷出谋划策。”他再说他自己。
“林林,你可是因为你姐姐才怨怼于我?”陈定霁缓了语气。
“林林粗鄙,不是君侯该叫的名字。”他不假辞色,“我对姐姐的爱重,远远胜过君侯对她容色的贪慕。若君侯心中真的有她,断不会将她置于如今这样进退失据的地步。”
“何如?”陈定霁冷了下来。
“姐姐洁身自好,君侯却将她从姐夫身边生生夺走,让她沦为弃妇,此为一;姐姐被迫做了君侯的女人,君侯却要她当众受辱,此为二;姐姐记挂姐夫,君侯承诺过姐姐要保证姐夫平安,最后姐夫自戕明志,让姐姐痛苦绝望,此为三;姐姐一心救民治病,医遍天下,君侯却让姐姐困于这国公府内的方寸天地,还让她被迫卷入那些根本就与她无关的豪门纷争中,此为四……”他本想略说一二,殊不知仔细想来,陈定霁所犯下的种种,简直罄竹难书。
“够了,”陈定霁沉下了脸,“我自十岁起独自从军,一路走到今天,从来不需要谁来为我的所作所为指手画脚。庄令鸿,我在你眼中再不堪,却也是这大齐上下唯一一个会护她周全之人。霍长晟心怀不轨,你受他巧言令色蒙蔽,我不会怪你。从今往后,无论你是否愿意留在我大齐效力、留在你的姐姐身边,你都别妄想着今日对我虚与委蛇,以谋来日可乘之机。”
庄令鸿咬了咬牙,始终没有回话。
“也别妄想把你姐姐从我身边带走,”末了,陈定霁补了一句,“她是我的女人,这一世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