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悠然自得地来了东门口,便见到庄令鸿清瘦的身影,听到她叮叮当当的脚步声,他转头看来,面上却和她的惬意自在完全相反,是苦着的。
“林林,原来你也要去那端华侯府吗?”斛律云绰明知故问,庄令鸿一直板着一张脸,她就只想逗他笑一笑。
“嗯。”可庄令鸿并未领情,只是浅浅点了个头,一直困在这国公府上他可不愿,既然有机会出府,无论去哪里,他自然是要答应的。
斛律云绰学姐姐那样唤他“林林”,他心中其实有些不满,但君子不与女子一般见识,即使想要开口纠正,也被他自己忍下来了。
而他对面的斛律云绰又哪里能考虑到这些,见他神色不愉,正要张口寻个有趣的话头,却忽然听到身后几人急促的脚步声。
她好奇回头,才见到一名身着劲装的青年男子,正疾步向大门这边走来,身后还跟了两名小厮模样的人,俱是正色凝神。
斛律云绰忍不住大吃一惊:这不是那日她刚入城时,为她解围、又送她那根马鞭的“陈统领”吗?
原来,他也是这宋国公府上之人?
回想他那日的举止做派,令涵姐姐说他必是出自大户高位,如今看来,又确实没错。
而陈定霖,其实也早就远远看见了斛律云绰二人。
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当日他起了些施舍的趣心、随手一帮的银州小姑娘,竟然是长安城中,不知多少豪门贵族公子想要求娶的太后侄女。
当然,这里面不包含他那刚愎自用的二哥陈定霁。
眼前的少女,一身湖绿色拼了黄栌色滚边的窄袖夹领,毡帽下垂了无数条细长发辫,一路落在小巧圆润的肩头。她和他见过的长安城内的许多名门贵女不同,麦色的肌肤与如小鹿一般漆黑的圆眼相得益彰,只看向她时那活泼灵动又充满惊喜的模样,就已经足以令他动了心思。
二哥不愿意要她,可他陈定霖愿意。
既然能在这偌大的长安城内三番四次地偶遇,便足以说明他们二人的缘分。
那么,他就必须要争取,无论是面前的这个娇憨的美人,还是她背后所代表的、来自太后娘家的权势。
“陈统领!”是斛律云绰先开口打了招呼,一脸热情,“你还记得我吗?”
他怎么会不记得。
当日的女孩虽然一身细布短衫、一副汉人男子的装扮,还故意涂黑了小脸,可那双鲜活动人的眼睛,却是怎么遮也遮盖不掉的。
“原来是斛律小姐,失敬失敬。”陈定霖停在了斛律云绰身前,应有的礼数一点也不能缺了,“这几日我偶尔也念着斛律小姐,那个说要找自家姐姐的姑娘,究竟会不会事成呢?我在那京畿卫里左等右等不见人,便也想明白了,她一定是已经顺利找到了自家姐姐,所以才把我这个恩人,抛到了脑后。”
陈定霖可不像他的二哥,人前总是一副正经模样,说出来的话冷冽无情,丝毫都不讨人喜欢。像斛律云绰这样的姑娘,只要能多花些心思,对准她的胃口,哄起来,应该并不难。
陈定霖原本因为祖母生病、琤琤无端发脾气而一团乱麻的心思,在这个突如其来的重遇之后,霎时好转了过来。
斛律云绰果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本想提那马鞭一事,但又忽然见了一旁的庄令鸿神色不睦,刚刚被陈定霖逗起来的心思便又登时沉了下去。
“这位是?”陈定霖见她嗫嚅,便主动问起。
其实,他早就知道面前的清俊男子是何人了。一个月前琤琤被二哥罚了禁闭,他时常去找琤琤聊天解闷,琤琤张口闭口,都是那个当日他们在长安街上偶遇、他只匆匆一撇的庄氏。
琤琤对庄氏的怨怼颇深,他心疼亲妹被二哥无端责罚,连带着自然也对庄氏无甚好感。昨日回府,又听闻了庄氏的弟弟庄令鸿也来了长安,竟然还与他一向没有放在眼中的五郎和玫玫相谈甚欢,他便更是心中烦闷。加之半夜祖母生病之事,琤琤又在庄氏面前吃了瘪,他也自然和琤琤一样,并不快活。
今日一看,庄令鸿与他姐姐有五六分相似,又是和五郎差不多的书生模样,他更是百般都瞧不上了。
一个弱周小吏之妻和妻弟,怎么会引得二哥偏心至此呢?
“这是令涵姐姐的弟弟林林……庄令鸿,”斛律云绰出口,又觉得应该说他大名,“今日我长姐的小叔也邀了他去霍府,所以便与我都等在此处。”
“在下庄令鸿,借宿在国公府西苑的客房中,早已听闻了陈统领的大名,”庄令鸿拱手施礼,一本正经地说道,“原本应当昨日拜会,但陈统领贵人事忙,却没想今日在此恰巧遇见。”
嘴上客套,庄令鸿心里却是厌恶万分。
眼前这个陈定霖,与陈定霁长相并不相似,举止做派还轻浮孟浪。他虽然对陈定霁如此对待姐姐令涵和姐夫夏谦十分不满,但他又不得不承认,陈定霁风姿隽爽萧疏轩举,和眼前这个狐假虎威的浪荡武人相比,完全是云泥之别。
昨日在西苑客房,陈定霆和陈定霏与他一见如故,后来聊开了,又与他说了许多国公府上的事。原来昨日那个气焰嚣张的陈定雯,之所以在家如此放纵,全仰仗她那偏心的母亲淳于氏和三哥陈定霖的无止境宠溺。可是陈定霖自身又本事平平,全靠了陈定霁的军功和威望,才能在京畿卫做个统领,庄令鸿平生最厌烦这样全靠家世的蠹虫,对陈定霖,便更没有好感了。
“昨日回来便听人说起了庄公子,今日一见,果然仪表不凡。”陈定霖也满口夸赞,“既然庄公子的姐姐深受二哥宠爱,五郎和玫玫也对庄公子的到来甚为喜欢,庄公子就随令姐一并,在这国公府内住下吧。”
说罢,陈定霖并未给庄令鸿再回答的机会,而是又转向了满脸笑意的斛律云绰,“斛律小姐第一次来长安,可有在这北方第一大城内好好逛过?等祖母的病大好之后,斛律小姐若不嫌弃,我可以陪斛律小姐再游一游长安,很多小地方不起眼,内里也别有洞天,保证斛律小姐你看了,大开眼界。”
“陈统领,你祖母病了吗?”斛律云绰问道,并未理会他其他的话。
“昨夜突发急病,不过幸好有宫里的赵太医和庄公子你的姐姐,我刚刚走之前去探望过了,应该无甚大碍。”陈定霖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