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这个道歉就是陈定霁逼出来的,若她拒绝,陈定霁一定会再用手段来“收拾”自己这个桀骜不驯的妹妹,到时候,陈定雯又会将这一层恨意,再次转嫁到她的身上。
若是她自己有陈定雯这样的身份,或者林林能在陈定霁面前说得上话,她当然可以挺直腰板。
可惜,他们姐弟二人,此时此刻,俱是这样百般掣肘、受制于人。
陈定雯说完,没有如常人想象那般默默低头,等待面前之人的回应,而是偏了头,直直看向一直冷眼旁观的斛律云绰,眼中满是不甘。
庄令鸿终于伸手取了已经凉了一大半的茶杯来,悄无声息地呷了一口,却没发现斛律云绰听见他动作,又悄悄看了他一眼。
姐姐之前在这里,在这个国公府的四姑娘面前受了天大的委屈,他不知道;从他们几人的只言片语中,他却已经听出了姐夫夏谦出事的意思;眼下,虽然这齐相陈定霁逼着他的妹妹向姐姐令涵道歉,他听着那话中的意思,终归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他从一开始,便只想将姐姐带离这是非之地;听到姐姐受到了这样的羞辱,他想不顾自己君子的作风出手教训那个陈定雯——但斛律云绰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在意和维护姐姐,她站了出来,他便可以静观其变。
他第一次由衷地感激她的存在。
“四姑娘不必这样,当日确实是我鲁莽,冒犯了你的未婚夫。”庄令涵伸出双手,摊开掌心向上,“你看,我手心的伤早就好了,一点疤痕都没有留下。至于我这脸上,是我咎由自取,与四姑娘你,并没有任何干系。”
“姐姐,你这又是何必……”斛律云绰不解,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换做是我,我可不会轻易饶了她。”
听到斛律云绰的冷嘲热讽,陈定雯又差点开口呛声,但一想到如此,她的卑躬屈膝便全部打了水漂,只能强忍着,咬了咬牙,低下了头。
“君侯,今日妾入国公府,原本是为了给主母看病而来。也万没有想到会碰巧遇见斛律小姐和妾的胞弟,”庄令涵勉强对陈定雯笑了笑,斜了视线,看着陈定霁:“既然斛律小姐平安回到长安,妾也为主母开好了药方,不如……”
“罢了,既然庄氏开口既往不咎,我这个做二哥的,也没必要再多说。只是琤琤,若你再犯,下场可就不是道歉这么简单了。”陈定雯已经又回到了陈定霁身边,他看着妹妹委委屈屈的模样,皱了皱眉,“不过,你也很快便会出嫁了,到了婆家再如此放肆,管教你的人,也轮不到我了。”
再次听到“出嫁”二字,陈定雯原本就发堵的心上更是一阵烦闷,又幽幽地看了正堂内几人一眼,转头,便带着大气都不敢出的婢女走出了房门。
一直等到出了东苑的门,走在回往南苑的路上,陈定雯却恰好看到了也刚刚向母亲和祖母晨省回来的六妹陈定霏。
她一向是看不上这个沈姨娘生的妹妹的。
陈定霏虽然只比她小了三岁多,可是体弱多病,又偏偏学了她那生母沈姨娘的弱柳扶风之态,仗着年纪最小,只会在母亲和哥哥们面前装得娇弱可怜。
母亲虽然极少在子女面前表露出对沈姨娘的不满,可是作为女儿,陈定雯自然知道出身名门的母亲,根本看不上来自敌周的沈姨娘。
据说,父亲陈沛在最初迎娶母亲时,与外祖家便说好了不纳妾,一生只有母亲一人。可是他在婚后的第七八年、母亲已经生下了他们兄妹四人之后,在从出征回来的路上,将已是孤女的周人沈姨娘带了回来,并千叮万嘱了母亲,要好生待她。
外祖家淳于氏式微,在这件事情上已经说不上话。纳周人为妾,后来也成为了父亲被人攻讦贬官的一个理由。而母亲却从不抱怨父亲,偶尔流露的不甘和不满,也只是在沈姨娘面前。
母亲大度,可以在父亲去世之后忍受沈姨娘母子三人,她陈定雯不可以。她可是父亲和母亲膝下唯一的嫡女,要她眼睁睁看着陈定霏和她获得一样的宠爱,她可不能坐以待毙。
因着她和陈定霏同住南苑,两人虽不同屋,可依旧接触颇多。她不至于愚蠢到像当日和今日对待庄氏那般明着刁难,但是她身边伺候的人,却都能按着她的眼色行事,时不时给陈定霏那边下点绊子,她知道了,心里也莫名舒坦。
远远瞧着她主仆二人走来,陈定霏便立刻止了脚步。她知道自己的这个嫡姐容不下她,所以每日便故意错开了去祖母和母亲那边晨省的时间,免得路上遇见,违心客套自不必说,还要白白受她奚落。
今日,她知道陈定雯早早出了南苑,掐算着陈定雯回来的时间,她也如往常一般去晨省了回来。可是她却不知自己这嫡姐转身便去了二哥所住的东苑,还在那里受了好大一番委屈。
“四姐姐,”陈定霏远远便行了礼,“给四姐姐请安了。”
“今天真是晦气,怎么总见到我不想见到的人。”陈定雯在嘴里暗骂了一句,也迎了上去,朗声道:“天气渐寒,玫玫你身子娇弱,不宜吹风,要你这么远等着我,我这个做姐姐的,实在是过意不去。”
陈定霏并未理会她语中的尖刺,柔声笑道:“妹妹等姐姐,乃是天经地义,不可因为妹妹的一时偏废坏了规矩。妹妹听说二哥回了长安几日了,姐姐今日这么晚才回来,可是去东苑见了二哥?”
哪壶不开提哪壶,陈定雯默默咬牙,复笑道:“是啊,二哥回来,我这个亲妹妹须得第一时间过去探望。只是二哥那里有个稀客,身份尊贵,若是玫玫你也要去探望二哥,可千万要小心,别得罪了她,平白给自己添了堵。”
“稀客?”陈定霏的细眉微蹙。
“那可是当朝太后娘娘的侄女,斛律家的千金小姐。过去不是一直有传言,说太后娘娘想把她的侄女许配给二哥吗,今日东苑里的贵客,便是那斛律小姐了。”陈定雯装模作样地拉了陈定霏斗篷下冰凉的小手,与她并肩往南苑处走,“二哥的亲事还没说定呢,那斛律小姐却亲自登门拜访,玫玫你说,要是日后那斛律小姐真的入了我国公府的门,成了我们的二嫂,你我在二哥面前,是不是更说不上话了?”
“二哥天纵英才,年少有成,有斛律小姐这样出身的贵女相配,本也是应当。”陈定霏柔柔地回话,“再说,我们做妹妹的,又哪有和嫂子争风吃醋的道理?日后你我都嫁为人妇,与哥哥们相聚少了,谁又不希望他们能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呢?”
看着陈定雯不太松快的脸色,陈定霏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又行了个小礼,“妹妹突然想起,昨日临时约了五哥这阵一同练习书道,四姐姐可有兴趣与妹妹同去?”
陈定雯知道她是不愿意与自己这一路同归,自然借坡下驴,摇了摇头。
看着陈定霏那瘦弱的身子骨逃也似的越行越远,陈定雯又忍不住狠狠撕了手中的巾帕一角。
陈定霏看似弱不禁风,实际上小小年纪,也是有自己主意的。陈定雯此番挑拨不成,反倒被她这个做妹妹的教育了,再一想到自己在东苑处受的闲气,便更是烦闷至极。
“姑娘,可是要继续回南苑?”身后的侍女笑兰见她面色不睦,在她耳边小心翼翼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