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前世自己唯一一次来宋国公府,给陈定雯诊病之后,马媪却拿着陈定雯服了她开的方子后身体不适为由和黄媪一并刁难她,这样的事情,会在淳于氏身上重演吗?
以淳于氏这样精明强干的当家主母,会拿自己的身体做饵,只为诬陷她这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外敌之女吗?
她无法笃定。
***
紧赶慢赶了将近十日,庄令鸿才终于也到达了长安城。
长安不愧为北方第一大城。
自己虽然也跟随过父亲巡诊数次,可是第一次到这长安城,却依然被眼前的富庶繁华的景象所震撼,周都邺城与之相比,则远远相形见绌。
姐姐令涵会在哪里,姐夫夏谦又会在哪里?按照那斛律云绰的说法,姐姐会和齐相一并回来这长安城,齐相所居何处,他只需要稍一打听,便能知晓。
宋国公府高宅深院,他一个普通良民,又如何能入得?思前想后,只能试着在国公府周围的街道徘徊几日,若他与姐姐心有灵犀,也是能有机会撞见的。
——果然,这才第二日,他还在故作悠闲地张望,便骤然看见了面前相隔不过两丈的马车侧窗上,那张他日思夜想的脸。
马车缓缓驶过,他不自觉加快了步伐,只为将她看得更清楚。
姐姐的面上覆着一张华贵的金面具,遮了她的半块脸。露出的半张,憔悴苍白,比她和姐夫离开邺城前他见到的最后一面,还要暮气沉沉。
她的朱唇轻启,嗫嚅着的似乎是“林林”二字,但她的双眼通红,到最后,都没有出声唤他。
所以他的那句无意识的“姐姐”也都卡在了喉咙,终于没有出口。
那马车外饰华贵异常,佩环琤琤,珠围翠绕,车旁左右都有婢仆跟着。庄令鸿先转身后退了数步,再状似无意地,跟了上去。
宋国公府果然气派不凡,不需要走近细看,便也能窥见其玉宇琼楼,丝毫不输周宫的红墙绿瓦。
他远远望着马车停下,一名身着藏青长袍的俊朗男子先下了车
庄令鸿虽然看不清此人的相貌,但观其风姿隽爽、器宇不凡,应当是周齐两国都威名赫赫的齐相陈定霁无疑了。
只是,多看了两眼,他又觉得此人的眉眼,有些似曾相识。
那陈定霁刚一下车,便唤来了一直跟车的清俊小厮,不知吩咐了什么。庄令鸿自知再多看下去恐怕会生变故,便不等姐姐下车,先转身远离了国公府大门。
此时才刚过辰时不久,自己出来了大半个时辰却水米未进,一闻到街边小贩飘来的饭食香味,便也无法忽视自己的腹内空空了。
一笼包子,一碗面汤,坐在小摊摊主自己摆的几张矮桌矮凳前,倒也平添了几分舒适温馨的味道。
庄令鸿心中那根一直紧绷的弦,也在这一点点入肚的暖热饭食中,渐渐松活了下来。
对比起邺城的小摊贩,长安城内的物价并不算高。
他一路辗转行了许多州县,从周至齐。周明明国力衰微,可是差不多的物什,却比齐卖得昂贵许多。他原本以为齐都长安如此繁华富庶,万物自然金贵,可即使是他昨夜歇脚的、也有些档次的客栈,价格也比他预料中,要低许多。
这次出来的银钱,全是母亲廖氏临走时给他备下的。父亲身为太医,俸禄不算顶尖却也够全家人丰衣足食,加上父亲从前外出施诊时总能碰上不少出手阔绰的病人,即使他们常常为穷苦患者免除诊金还自掏腰包帮其抓药,每一趟回来,都有一笔可观的收入。
因而,庄家在门第上确实算是小门小户毫不起眼,但他们姐弟三人从小吃穿不愁,过得也算是富足安逸。
齐廷上一任皇帝宣帝独孤路明少年有成,为帝近二十年,雄才大略、励精图治,更是在大周治平四年的那场襄州大战上歼灭周军主力十万之众,将周齐两国在战场之上的强弱局势生生扭转。此后,周弱齐强,两国的差距越拉越大,直至今日,大周连太子都要被送到长安来,才能换回那几座早已变为焦土的城池。
也不知是天妒英才还是劳累过度,去年开始,齐宣帝的身体便每况愈下,更是未入秋便离奇暴亡。齐宣帝膝下只有一子独孤衍,堪堪八岁,继承帝位后自然主少国疑,即使有了母亲斛律氏的坐镇监国,朝堂内外也几乎都由少相陈定霁把持。
齐室内外皆为鲜卑人,此前的朝堂重臣,拓跋氏、尔朱氏、宇文氏、贺赖氏,还有皇家独孤氏轮番粉墨登场,几乎鲜少有汉人的身影。陈定霁作为一个汉人贵族,第一次把持中朝,十分不可思议。
原本,天下都等着看他出丑,看他被鲜卑旧臣排挤、丢盔弃甲,而周廷上的众臣俱是想着大周能趁齐廷内乱之际,好好谋划一番反攻,可事与愿违,今年正月里的襄州惨败,再一次证明了陈定霁治下的齐国,非但国力未衰,反而蒸蒸日上。
如今自己的姐姐却无端与齐相惹上了牵连,到底是福是祸,庄令鸿实在是难以下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