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既然他这么问了,自己再用刚刚的那套说辞,便一定不能再侥幸蒙混过关,想了想,才道:“小的确实是从银州来的,也确实是来看望姐姐的,只不过这包袱里装的,不是什么家乡带来的吃食,而是,而是我身为女子的衣物……”
果然,自己并没有看错,眼前这个小哥虽然穿着男装,可是身板纤细脸蛋灵巧,一看便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陈定霖笑了笑,微微躬下。身,朝面前这个面露窘迫的姑娘靠近了些,“姑娘放心,我不是坏人。那城门口的守卫惯是吃软怕硬的,见姑娘可欺,想从姑娘这里讨到点银钱罢了。姑娘既然说自己是来长安城内看望姐姐,姑娘你的姐姐,如今又身在何处?”
斛律云绰少经人事,自然没想到他说的那层。但是,他刨根问底的态度也着实令她有些不耐烦,自己探亲,关他什么事?
她的姐姐斛律云绘确实在长安,但她忘性大,实在是忘了姐姐的婆家是什么猴还是什么公,不敢胡乱编造。自己又初来乍到,除了姑母和表弟居住的皇宫,根本不知道长安城内有什么别的地方。
面前的男人靠得有些近,她不想被他看穿自己努力撒谎的慌张样子,便又将头埋低了些,忽然灵机一动,道:“我姐姐在宋国公府上当差,我也准备去那宋国公府上找她。”
陈定霖想不到这姑娘撒谎撒到了他自己的头上,国公府中的一众婢仆几乎皆出自京畿附近,怎么会有从银州那么远过来的妹妹?不过也许她说的也是实情,国公府家大业大,可能还真有她姐姐这个人存在。
罢了,这姑娘看上去古灵精怪的,他也问不出什么更具体的东西,又想了想,从配马的颈靼处取下了马鞭,单手递到了她的面前,“宋国公府可是长安第一大公府,府上住的是当朝中书令陈定霁。若姑娘此行受阻,可以到城西京畿卫所,凭此物找我,我竭尽全力,一定会帮姑娘早日见到姐姐的。”
斛律云绰接过那马鞭,忍不住瞧了瞧,只见鞭身连接处有一圈精美的纹饰,鞭头上还绣了一个她不太清楚的汉字,便摇了摇头,又想原路将其送还。
哪知陈定霖双腿一夹,已经往城外去了,斛律云绰回过味来,只好将那马鞭收入包袱内,沿着入城的道路慢慢前行。
这个陈统领,着实是有些奇怪,她都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又怎么样才能求他帮忙呢?
***
第一次听到有人称陈定霁为“二郎”,庄令涵一时有些难以分辨。她眨了眨眼,旋即扯了下嘴角,便随口编了个理由出来:“那张面具实在是贵重,太过招摇,妾……戴着不太自在。”
“二郎他匆匆动身出发去往延州后没几日,便专门派人给奴婢送了一封信。”秦媪看着她垂下的眉眼,娓娓道:“奴婢这才知道夫人伤了面颊,不能恢复如初。二郎还在信上说,要为夫人专门打造一张面具,遮了夫人脸上这醒目的疤痕,等他带夫人回来之时,务必需要完成。”
陈定霁这么早便已着手送她礼物了?她有些惊诧,攥着巾帕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
“收到信,奴婢便立刻差人去办了,因为没有夫人这脸上的详细尺寸,所以只能估摸着,也不知夫人戴上,合不合适。”
想到自己醒来时,脸上那几乎贴合的冰凉,庄令涵赶忙点头:“君侯他亲手为妾戴上的,线条流畅,如同妾的第二张面皮一般。妈妈巧思,妾实在是难以为报。”
“二郎对夫人上心,我自然不敢怠慢。”秦媪轻声细语,“二郎平日里沉默寡言,对府里的上下也冷冷淡淡。眼看快要二十二岁了,他也从未提过任何娶妻生子之事。主母为他挑过几家,统统被他拒绝了,二郎从小便会自己做主,我只当他无心女色,直到夫人出现。”
“妾人卑言轻,出身周都,又是嫁过人的,哪里配得上君侯?君侯对妾,不过是一时贪新,等到君侯正式娶亲,夫妻举案齐眉,妾那时便好祝福离开。”庄令涵抿了唇,不想再与她继续纠缠陈定霁之事,“既然这面具是妈妈的一番心血,那妾以后一定时刻戴着。”
说罢,便急着下了小榻,却被秦媪轻轻拉住,“夫人不急于这一时。奴婢这次来,除了探望夫人之外,还有正事要办。”
说到此处,庄令涵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思更重了,从见到秦媪来的那一刻,她便已经猜到,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妈妈请讲。”她只能又乖乖又坐回榻上。
“二郎吩咐奴婢了,这次接夫人回来,是要夫人以专职府医的身份入府。原本,奴婢是想让夫人住在国公府南苑。四姑娘和六姑娘所居那处的后面,有专门为来府上的客人准备的厢房。但后来二郎提了四姑娘先前之事,奴婢也觉得不妥,便只好将夫人安置在二郎住的东苑。不过,东苑里没有特别像样的厢房,二郎的卧房连着的两处耳房又实在不适合久居,所以只能委屈夫人,住一住东苑角落里那处了。”
庄令涵根本不想去国公府,更不想和他住在同一个院落,秦媪所言她听得云里雾里,却也不好再仔细询问,将自己显得更加难堪。便只能点了点头,言随秦媪处置便罢。
“夫人此次身为府医,身份特殊,虽然不可随意在国公府内行走出入,但东苑内除了二郎的书房,其他地方都不是禁地。为夫人新制的冬装和胭脂水粉都已经在铭柔阁外的马车内,奴婢心急想要先来探视夫人,迟一些,便让小丫鬟们给晴方带过去。”
“妈妈心细,妾自愧不如。”起身要送秦媪,庄令涵还念着提醒秦媪之事,走到卧房门口,忍不住握了秦媪的手,道:“妈妈在国公府上业高职重,多少人虎视眈眈盯着妈妈身后这个位子。妈妈平日里,除了为了这国公府费心劳神外,也要多小心才是。”
秦媪没想到她会说这些,停了脚步,回身仔细看了她一眼,才颔首微笑道:“夫人的关心,奴婢一定谨记。”
秦媪走的第二日,陈定霁却来了。
他一来,便说与晴方为庄令涵更衣备装出门之事,丝毫没有半点芥蒂之态,似乎先前那晚与她发生的事,全是她自己的想象。
她心头烦闷,只袅袅娜娜地坐在妆镜前,并没有起身迎他。金面具就在手边,她想了想,也并没有拿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她与他实力悬殊,她早就想办法将他杀了,不论自己下场究竟如何。
陈定霁并不计较她的失礼,几步来到她身后,捏起那被她刻意忽略的金面具,对着菱花镜,稳稳地为她戴上:
“我母亲身体有些不适,小庄先生,跟我先走这一趟宋国公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