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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延州城出来之后,斛律云绰又在往长安方向的几座小城里晃荡了好几日,终于觉得无聊烦闷,便雇了辆马车,将她送到长安城外。
虽然说汉人男子的服侍她穿着不太习惯,可她也认真听了那林知的建议,将自己本来也不算白的小脸涂黑,确实免去了不少麻烦。
至少,不会像过去偶尔去银州内探亲时那样,被许多登徒子不怀好意地盯着、甚至胡乱张口调戏。即便她是斛律家的女儿,也免不了时不时受到这样的屈辱,虽然哥哥们会帮她收拾那些坏人,但事后弥补,总会在她心中留下阴影。
这一路,除了确实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危而吃不好睡不好以外,她也没遭什么困难。
她会想起令涵姐姐,想起她那日遭到的诬陷和诟病,想起她不顾一切地离开,还有那个脸臭得像石头一样的宋国公,一定能追到她,将她平平安安地带回来,再处置那帮乱嚼舌根的人吧?
她会想起姑母,想起那年她为她送嫁时的场景,那时的姑母也和她现在的年纪差不多,只知道躲在田嬷嬷怀里默默哭泣。入了汉地成了一国之母,却已经完全抛弃了年少时的清纯,竟然想用那样令人羞耻的方式来算计她,只为了让她甘愿为斛律家奉献。
斛律云绰是斛律家的女儿,为斛律家奉献牺牲,本就是应该的。她的长姐斛律云绘已经先为她做了这个榜样,她不想成为斛律家的耻辱。只是,这被硬生生安排的亲事,明明对方也不并不乐意罢了。
她甚至会想起那个与她只有一日之缘的林知,他说他是延州治下县城的人,专程去延州,只想目睹令涵姐姐芳容。这个人虽然略有些奇怪,可他形容俊雅举止正派,又和令涵姐姐长得有几分相似,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他产生了好感。
他送走她之后,会再回延州等令涵姐姐的消息吗?还是回了他那的旧地,不再出来了?
想到可能此生再也无法与他相见,斛律云绰竟然生平第一次,生出了深深的怅惘。
马车摇摇晃晃地到了长安城外,车夫直言,说起外地车马入城检查的程序十分繁琐,便将她放下后,径自走了。
斛律云绰听闻此言,想到自己的身份和女扮男装的尴尬,便有些担心入城会被为难。
徘徊了良久,她才鼓起勇气,混入了身边同样衣着朴素的男男女女的人流,想要跟着他们一起入城。
谁曾想,刚走到城门关卡,身旁的老翁却突然倒下,原地抽搐,口吐白沫,那老翁的一对儿女赶忙上前查看,周围其他出入城门的人,也尽数围过去看了热闹。
斛律云绰本来也想看看,但转念一想,自己又不是令涵姐姐那样的医者,即便是上去看了,也根本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趁乱,赶紧入了长安城再说。
“站住!”可她的双脚才挪了不到半步,那个城门里凶神恶煞的守卫便已经大声喝止,她左看右看,发现身边也并没有第二个人,才不得不承认,那个守卫喝住的人,正是她自己。
她抖了抖小巧的身板,努力挤出了一丝谄媚的笑容,迎上那朝自己走来的守卫,道:“这位官爷,小的是从银州来看望自家姐姐的,不知哪里有异,耽误您这片刻的工夫?”
那守卫瞪着犀利的目光上下看了她两遍,才冷冷道:“你进城之前,我便瞧见你了,一直都在鬼鬼祟祟、东张西望的。刚刚那老翁晕倒,你看都不看一眼,只想趁我们所有人不注意偷偷摸摸入城,还说你心里没鬼?”
“我……小的我又不是医生,帮不上那老翁什么忙。那里都已经围了那么多人了,小的只想早点进城看望自家姐姐,难道还有错不成?”没想到自己原来早就被盯上了,除了自认倒霉以外,她也只能勉强开解。
“别废话,你怀里抱的什么东西,打开来看看!”那守卫用手上的佩刀指了指她的包袱。
斛律云绰咬了咬牙,这包袱里装的,是自己当日换下来的一身鲜卑女装,甚至还有姑母送给自己的几件鲜卑族首饰,她这一路为了不暴露身份,一直牢牢捂在包袱的最里面。若是在这里打开,她现在是汉人男子,包袱里却装了鲜卑女子的东西,这可是名副其实的形迹可疑了。
除非,她能立即证明自己的身份。但她也知道,长安城那么大,她无凭无据,这小小的守卫,又如何能相信她的话呢?反而会加重他对自己的怀疑。
“官爷,这包袱里装的,都是小的从家乡专门为姐姐带来的一些干货吃食,不值钱的。”她下意识地又捂了捂包袱,紧抿着嘴唇。
“既然不值钱,打开来看看又如何?”那守卫伸了手,压在了那包袱上,“你如此遮遮掩掩,恐怕才是心中有鬼吧,打开!”
——“我倒是看这小哥初来乍到,心思单纯,”身后却传来一个男声,语调高扬,颇为自若,“不像是作奸犯科之人,这位大人,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斛律云绰和那守卫同时回头,只见一名身着鸦青色劲装的男子高骑于马上,手握缰靷,脚蹬鎏金马镫,一张黑面冷峻,眉眼间却有着一丝傲气。
“陈统领,属下见过陈统领。”那守卫慌忙行礼,“属下不过是看这人形迹可疑,害怕他窝藏了什么违禁品入城,这才拦住了他。既然陈统领开口,属下这便是多此一举了!”
“无妨,长安乃我大齐京畿要地,守卫严密,本是应当,你行自己的分内事,又说什么多此一举呢!”那男子声音飘着,垂眼扫了还蒙在鼓里的斛律云绰,撇了撇头,道:“既然守卫大人都不追究了,你还不赶快入城?”
斛律云绰这才反应过来,连连向那守卫和马上的男子鞠躬,稳住脸上的表情,快步离开了城门。
“慢着,”可又是那男子的声音,他踏着马,几步便横在了她面前,“这位小哥,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连一声谢谢都没有吗?”
“谢谢陈统领,谢谢陈统领!”斛律云绰只能依言照做,可似乎面前的男人并不愿意这么快放她走,她又等了片刻,只能抬头,对上那人如炬的眼神,小声道:“陈统领,可是还有什么事?”
“你究竟从何而来,又为何一定要入这长安城?”陈定霖稳稳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