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忙到了亥时初刻,陈定霁才又骑了自己的配马,来到了铭柔阁的门前。
小厮戴昆引着他,大约也是知道了他与她今日的不睦,一路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夕香院中一派死气沉沉,只有最靠内的卧房处隐约有光亮透出。陈定霁拂袖让戴昆先行下去,自己则负手立在照壁之后,对着一池枯败的水景,竟然不自觉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她今日的所作所为,已经完全触了他的底线。若是以往,这样反复无常的人,早已被他厌弃,甚至连命都留不住。
但他犹豫了。
这倒并不是因为他因她的无端指责而心虚,他自问按照承诺做到了,她失望,也应该是对夏谦失望。
他不想做多的解释,夏谦被毒打、被逼着写休书,不是他的命令,至于夏谦为何突然自缢,他也懒得去深究。
他向她解释什么?难道要他求她原谅?
他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
在他返回处理公事的这数个时辰里,明明事务满满,他也为了许多棘手之事殚精竭虑,可是等他抽空歇息片刻时,脑中却总要浮现她的那张芙蓉玉面。
她满脸泪痕地指责她,她即使双腕被捆住,也要拼了命去多看夏谦一眼。
在延州时,他一直认为她是心甘情愿被他要了,然后才一改之前的态度,听从他的安排,乖乖跟他回长安来。
今日她为了夏谦如此激动,他才突然意识到,她不是转了心性,愿意为他俯首帖耳了,而是想利用他手中的权势和暂时为她心软的态度,去保住她想要保住的人。
这个女人,从来都只会为了别人求他,从他们相遇到如今,一直都没有变过。
色令智昏,原来他才是那个被玩弄了的人。
“君侯,你怎么在这?”正在他为自己的愚蠢而咬牙切齿时,身后却传来了晴方惊异的声音。
黑暗里,旁人看不见自己面上的表情,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道:“女君呢,她现在如何了?”
话到嘴边,他却还是不自觉地恢复了先前的情态。
他为自己感到羞耻。
“奴婢照君侯的吩咐,将女君带回来了,不敢解女君身上的东西,便只能让女君一直卧在床榻上。”晴方跟在陈定霁身后,一路绕过池塘,进了后面的卧房。
卧房门虚掩着,里面有微弱的光亮从门下流泻到青石铺就的地砖上,安静清幽,甚至听不到任何响动。
“奴婢,奴婢也想过摘下女君口中的那块丝帕,让女君好歹进一些东西,”晴方小心翼翼道,君侯一直背对着她,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而恼怒,只能努力措辞,“几个时辰了,女君水米未进,根本不理奴婢……”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陈定霁淡淡说道。
脚步声渐消,他才轻轻推开了房门,绕过门前的屏风,便看见那个让他一整日都寝食难安的女人,正合衣蜷缩在床榻之上。
她去中书令府衙等他的时候,所着那件斗篷过于宽厚大套,他这才看清了她里面的绛色妆花对襟,皱巴巴地紧贴在她的身上,和她同样凌乱的发髻相配,竟然有了一丝颓败的美感。
床榻脚边放着的炭盆还热着,他靠近了些,便也能感受那温燠。
她脱了棉鞋,白色的袜子半掩在她打了褶的裙摆之下;腰窝处陷了进去,将她上下半身隔开分明,她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他的脚步声近,她也动了动。
陈定霁探身望了望里面,她的双腕还是被捆着的,一双玉手因为腕子血流不畅而有些发肿,其下则隐约可见青紫色的勒痕。头上青丝胡乱松散,将她没有疤痕的左半边脸遮了一半,她嫩红的樱唇还含着那块已经变得半灰的丝帕,长睫颤动,上面隐约还挂了几颗未滴落的泪珠。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她腕子上被捆着的地方,她似乎是疼了,睁开了眼,发现是他,却立即缩回了腕子,朝里面滚了一圈,离他远远的。
这下,本来还因为她这副凄惨的模样而尚存的一丝怜悯,瞬间便荡然无存,陈定霁欺身跪上了她的床榻,一把将她拎了起来,又半拖半拉地带下了床,毫不怜惜地转身把她丢在了另一侧的小榻之上。
她的凤眼通红,看向他时,满是决绝。
他被她盯得心神纷乱,上前扯下了她口中那块染了他血的丝帕,胡乱扔在了地上。
“陈定霁,你不让我说话,是不是自己也心虚了?”她咬着牙,只直直地盯着他,“怎么,过了这么久,是已经想好了,如何向我交代的托词了吗?”
“托词?哼,”陈定霁冷哼一声,“我陈文光从来行事光明磊落,不会说谎,更不会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