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怀英听闻,搪塞的话顿时噎在嗓子眼,心里什么滋味都有。
“夫人,我既然该称呼你一句嫂嫂,那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他十分犹豫地开口。“我同您讲实话——商夫人误会了。那道姑炼的药,是拿来……停产的。朱砂炼水银,而后油煎。”
李妙音一愣,惊惧地停住了呼吸。“你是说淑清……啊,商小姐,有孕?”
孔怀英抬起下巴,飞快地颤动一次。
李妙音倒吸一口凉气,没吭声。
孔怀英继续说:“此事还望夫人保密,莫要声张。”
“您放心。”李妙音答。
孔怀英看着面前瘦削如春柳的少女,又想起她与商小姐是闺中密友,颇为伤感地说:“可怜商小姐,有夫君却不能嫁,未出阁却守了寡,堕了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孩子,如今又患上了失心病……”
“没办法,孔公,谁叫我们都是没有魂灵的人,”李妙音低语。她遮住脸与他说话,声音压在舌根,冷飕飕,字句飘忽不定。“谁被父母亲指为我们的夫君,我们便会将自己的一切压到谁的身上,直至垮塌的那一刻。”
“范公曾来信与我提及过您。”孔怀英叹息,闻此言亦有所感。“他在信中写:枯木逢春,断弦再续,欢喜无限。啊呀、啊呀!真不怕被人笑话。”
李妙音听闻,两弯细眉微微抽搐,连带着睫毛也随之颤动。
“大都好物不坚牢。枯木逢春,又能活几时?”她轻声说。“这些话,与我而言,都不重要了。”
话音悠悠然飘落,冷不丁的,白日落雨,瞧不见一片乌云,可那亮堂堂的天与地之间却骤然抽拉出无数根雨线,仿佛用一把刀切开了莲藕,藕断间扯出无数相关联的细丝。
第36章爱恨之间中
细雨漫天而下,李妙音抬手,改为用扇面挡雨。
淅淅风吹面。
孔怀英立于绵密的雨雾中,良久的沉默后,他轻声问对面的女人:“夫人,您是在怨恨范公吗?”
“或许吧。”李妙音低语。雨丝浸透了她的长衫,粘稠的绿意简直要顺着衣角滴落。“爱恨有时只在一念之间,越是爱,越是投入,越是将自己的一切托付给对方,越容易萌生出恨,彻骨的恨,难以平息,如烈火焚身。爱欲无法满足,痛苦便开始泛滥,最终一步步将我们推入深渊……啊,都是些无聊话,孔大人见笑了。”
“我明白,我与您一般敬爱范公。”孔怀英感慨。“有时回想起年少求学的那段时光,想起范公领着我们这些师弟去食肆吃饭……我也会忍不住怨恨他就这样突然离开。不惑之年,猝然离世,真是天妒英才。”
李妙音抿唇,微笑着摇了摇头,幅度很小,隔着一层稀薄的雨幕,孔怀英并没有看出来。
雨丝洒满扇面,纸上绘有一只喜鹊,羽毛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