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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上(第9页)

天寰津津乐道的文韬武略,在这条道路上,远不如为人处事修身治国的儒家学说来的永恒。我嘴上可不愿说出来,他今开天辟地,踌躇满志。我何必扫他的兴致?

我们下马,侍卫们悄悄来牵着缰绳,不敢打扰了我们。

香樟,豆蔻,檀香木,还有我说不出名字的树种,这是一条真正的香树之路。我用鼻子嗅了嗅,只觉得芬芳盈鼻,不禁在大自然的胸襟里,开阔了心神,净涤了心魂。天寰凝注于我,浅浅微笑。侧脸的笑涡,好像散发出芳馨之气。我的天寰,本来就像一棵大树。

“记得初婚前后,带你去看种种风景,还对你谈起女人如树的比喻。我就想,要等光华跟我南下山东的时候,带她来这个圣地瞧瞧。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看这些树,倒不一定要去给老老先生行礼。”他笑了笑:“儒家对我太温和了。”

我由衷地说:“谢谢你带我上这儿来。我才灵光一闪,明白了什么才是大树。桂花树固然是女人的香树。但记得自己是个女人,还是眼界窄了。孔子墓地里的树,就是属于天下人的。因此意义更隽永。可是,孔子有句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我读了最不快活。他大男人的温和,恐怕不会对着小女人来吧。”

天寰扶住一块古碑,傲然道:“女子不难养,但各有不同。要看男人如何对待分辨。所谓贤妃开邦,嬖幸倾国。留在我身边的,只能有贤后,不许有嬖幸。”

“我真是幸运,被皇上您选中。外人不知道咱们俩的事情,可你我最清楚了。大火,战争,殉葬,谋刺,漠北,地动,疾病,中毒,难产,诏书,伐南……经过你给我设的这些劫难,你让我当你的开国皇后,还算是我委屈了我自己。我早该修炼成仙了。”我冲他一乐,嘲讽一番,好像回到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

天寰拉着我的手说:“这次南征,你心里觉得苦吗?两个人的宫,痛苦是一人一半。因为你,胜利的快乐被我自己磨去一半。到了建康,还会有变故,挫折……”

到了建康,有挫折,有变故是应该的。即使在和平的年代,建康城的庙堂后宫,何日不起风雨?我自然是有准备的。

我回答说:“要是早些年,我一定觉得非常苦。此刻我修炼到境界了,竟不觉得很苦。人最怕花无用之功。即使我怨妇般每日为故国神伤哭泣。你难道就会停止?不过,对你立阿宙当皇太弟,我并不赞成。在战争开始的时候我不便说,此刻南下到了圣人墓地,我就该和盘托出。你立阿宙,有利有弊。避免了统一前的嫌疑冲突,加快了战争推进的进程,以此缓冲之法,保护了我们母子。但将来呢?你我的日子还长着呢,太一会逐渐长大。阿宙身边,不是人人都心地光明。轻薄子,野心家,会煽风点火。自古以来,凡是皇帝自己有皇子,被立为皇太弟的人,极少有好下场的。你以为你信赖阿宙?我看你是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呢。而他不推辞,也是因为立功心切,要打消那些大臣的疑虑。我就怕此次虽成就了君宙,却害了我们大家。”

我倾吐了个痛快了。天寰抚摸石碑,悠悠道:“帝王家的人,谁没有把刀在脖子上?国家无非内忧外患。外患被我解决了,便是我消除内忧的时候。你不信我的安排吗?邺城我重病被困的时候,曾给你选择的机会。你选了。你放弃称朕,中宫就是你永恒的位置。五弟是否当皇太弟?我也给他选择。我把你说的所有利害,都对他说了。而且我说得毫无隐讳。他既然义无反顾……那将来谁也怨不得。说句不祥的话,每当我生死不明,众人心里最大的结就是皇储之位。南北统一后,新生的国家十分脆弱,稳定才是首要。一旦天有不测,因继位而发生变故,各地的阴谋者登高一呼,皇朝便重新分裂。所以先五弟,后太一,就是目前最佳的选择。”

话到了这地步,再谈无益。我指着墓地前的那条河说:“据说这条河是始皇帝为了断绝儒家之脉开挖的。你算是半个法家。秦亡于苛政酷刑,愿皇上能善加平衡,取天下后治好天下。”

他笑道:“谢你的提醒。始皇帝从未立皇后,难怪阴阳不合,刚柔不济。这倒是不如我高明。”

我啐了一口,嗤笑他自以为是。

天色渐黑,我们找到了孔子的坟墓。墓地朴素雅洁,天寰不过对墓碑拱手,而我跪下行了一个拜师礼,又替太一行了一个礼。杀戮似乎从不存在,人人都在天下大同的礼乐中。

等我叩拜完毕,天寰在光线逐渐变暗的林子里说:“光华,把这片林子放到心里面去吧。

每当烦闷的时候,就想想这儿。名利荣辱,比起千载春秋,微不足道。这些树纵然寂寞千年,四季芬芳常青。椒房殿前我们手栽的桂花树,是宫中的树,比起人心里的树林,格局又小了。”

最后一缕阳光洒在方才我们所靠的残碑上,碑上两行:凤凰有时栖嘉树,凡鸟不敢入深林。

鲁地有嘉树,南方有嘉木。狼烟散尽,正教我重新收拾旧山河。

五月,我们到达京口。晴川历历,长江滚滚,京口就和我幼年记忆里的一样。

守卫京口的是长孙老将军,此次他的第一路军,虽然硬仗不多,但所守防线十分之长。从巴陵到寿春,不顾此失彼,能平定民心,确实功不可没。

老将军带领部将在城门口跪迎圣驾,他脸上刀刻般的皱纹增多了。现在人们都把皇帝当成了现实中的神,尽皆匍匐。除了老将军本人,居然没有一个敢于抬头瞻仰天颜。

“怎么,到现在建康还没有拿下来?”天寰微笑,声音淡远柔和,不熟悉的人,却会觉得可怕。

长孙踌躇片刻,小心回话:“是,萧植虽然负隅顽抗,但皇太弟兢兢业业的要收服建康王廷。自古以来,没有以孤城挡住百万雄师的。如今皇上亲自南下督战,必定捷报在望。”

天寰写意地望着远处风物,似乎他不是第一次来到江南,而是故地重游。他冷冷问:“这次倒是没有多少乱民来勤王,你是按照朕所交待的处理的?”

“回皇上:臣全按万岁神机,或利诱或安抚,各个击破。这次大战和上次不同,南朝各地起兵勤王者只有区区几路,臣不费力便压了下去。建康城至今没有得到一路增援。”

天寰又笑了一声:“此一时,彼一时。这次大战和几年前,不可同日而语。当时朕染疾,弟负伤,兄弟与敌交错在河东一路。南朝尚有还手之力。这次呢,朕运筹圆满,弟攻无不克,三路大军合击,天衣无缝。谁还肯为一个萧植去徇死?民能载舟,也能覆舟。如果说以前南朝人尚不忘炎氏皇朝的余德,现在难道还念着指鹿为马的萧贼不成?萧植自以为忠勇,却连三岁小儿都不能骗过的。上次大战,他杀死太子,骗君北狩,处决妃子,狂妄至极。他听信谗言,自毁长城,使梅树生在河北的攻势落空,大败于北境,断送自家精锐,已是大罪。求和之后,非但不引咎自裁,还忝居首辅之职不去,继续独断专行,迫害大族。路人切齿愤叹,以国贼比之。他受章德太后拔擢,崭露头角。后来却不知拥立太后嫡系,可见忘恩负义。昏君崩徂,他擅立来历不明的稚子为帝。发号施令,目中无人。留宿昭阳殿,检阅先人宝库。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朕若不替天行道,天必降灾于世。”

哎,成者王侯败者寇。如今天寰怎么说,大家都认为有理。天寰在上次大战和萧植结怨,本是憋了口气在心中。说到这里,天寰俯身,用手掠过长孙将军鬓角,语重心肠道:“数月不见,将军又生华发。朕十四岁夺宫,老将军就在左右。将军的白发,都是为朕所生。损一目,丧一子,也都是为了朕。”

“皇上……”长孙老将军那般刚强之人,登时泪流满面。

天寰亲切道:“老将军莫说,你我君臣,非用言语可相知。新生后辈,纵然如狼似虎。与你这样数十年如一日的老臣并不可比。朕即日起,封你为忠国公,世袭罔替。这次回长安后,画你真容于紫阁上。朕身后,要把你,已故的薛坚等辈,一同配享朕庙。”他用袖子拂过长孙的肩膀:“朕不准你推辞,也不准你谢恩。”

“皇上,臣及子弟肝脑涂地,难报浩荡皇恩。”长孙老将军感动涕泣。

我双手把他搀扶起来:“将军莫流泪。将军一门忠烈,子侄遍及军中。皇上惦念老臣,自非一日。将军不忘君臣之情,便是天下幸事。将军一眼失明,听闻常用锦绦遮目。我在车马上,现缝制了两条绦子,送给将军。”

长孙将军无言以对,泪都忘了流。他的臣心,为千万鲜卑人和保守老臣的风向。我和皇帝都知道,新得到千万座城池,这些旧人,也是无论如何不能失去的。

我笑着问:“将军,京口乃南朝形胜之地。位高望亲之辈,仅次于都城。我既然到了,能否请他们来相见叙旧?”

凤凰台,南朝历代行宫所在。帷幕里积淀着灰尘,好像在为南宫蒙尘耻辱。翠尊上积满了清晨朝露,好像是为伤亡者的哀悼。行宫华丽但毫无生气。纵然我们住了进去,明堂里,隐隐约约,回荡的还是昔日父皇怀抱下,稚子幼女的嬉戏声。

宫,只是栽种帝后皇族们的花圃。当花朵萎谢之际,花圃既然点缀琳琅,也是不会有生机的。

我接见南朝旧人,天寰却不参加。我一个人安心等待在长江上的高台,殿堂外江风淅淅,江声沥沥,江雨霏霏。我心无晴无雨,明朗一片。天下的谜底,引无数英雄沉醉而不知归路。上天是早就知道的,他并非是无动于衷。柔然灭,用雪送之。南朝之平,以花葬之。

我邀请了一百多位留在京口的高级俘虏。实际上,他们被“保护”在家里,算不得阶下囚。

说是受皇后邀请,我也知道这些人是被半强迫来的。陆陆续续到的人们,神态都沉重而警惕。有的窃窃私语,有的战战兢兢,有的羞惭静默,有的怒目相对。还好皇帝没有来。他不来,是给这些人面子。我倾倒玉壶,红酒如血泪。我在鸦雀无声的殿堂中朗声一笑,问道:“各位,外面那不停叫的鸟是什么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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