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巨手自霞云中来,呈现出一种喑哑的暗红色,像是反复沥干又再次浇筑的积血,里里外外都透着不详的意味,呼啸的风中甚至送来了凄厉的嚎叫声。但那手的姿态却又是毋庸置疑的轻柔和美好,分毫毕现、栩栩如生,宛如菩提拈花一笑,缓慢却不可阻挡地向下探去。
“天……”
失去眼镜的罗子书死命地瞪大眼睛,问直升机前方脸色奇差无比的美髯公:“师祖,我们真不去支援吗?”
“不去!”美髯公斩钉截铁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你看看这阵势,是我们能掺和的吗?现在进去就是送死的!”
他表情凝重地望着那仿佛笼罩了十来个足球场大小的巨手,运了运气,还是拍拍驾驶员的肩膀:“别撤远了,保持安全距离观望一下,这已经不是我们能干预的事了——罗子书,告诉你那群没出息的师叔师伯,把翠湖那片地方给我守好了,敢出一点篓子就等着被逐出师门吧!省得回头人家在这边打生打死,老家反倒被人给抄了个底朝天。”
与此同时,翠湖度假山庄——
“让开!”张成润拉过一个动作不太熟练的小外勤,把他甩到自己身后,眼疾手快地更换了快要报废的结界仪,备用设备“滴滴”闪了两下,一面银亮的透明屏障凭空升起,及时补全了结界网破损的区域。
迟来一步的女鬼在结界外徘徊,不甘心地冲他们呲起了牙。
小外勤咽了下唾沫,他抬起头,目力所及,结界网外密密麻麻,围的全是“人”——或者说是人性被完全抹去,肢体和思想全被外来意识鸠占鹊巢的恶鬼。他们眼珠混浊,皮肤上爬满猩红的瘢痕,在千方百计试图突破结界的封锁时,还时不时爆发几场“内斗”,两个鬼不明原因就撕打起来,直到一方落败,丢盔弃甲而逃,他的对手才会偃旗息鼓,拖着“残肢”美滋滋地吞吃入腹……像真正的野兽一样。
饶是看了不下千百次,当自己的同类做出如此“不似人”的举动时,他还是会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别看了。”张成润安抚地按了下他的脑袋,往结界外的群魔乱舞看了一眼,“走吧。”
小外勤狠狠攥了一把手心里的冷汗,跟上了他的脚步。
实际上,目前在市区内作乱的恶鬼数目比起围在度假山庄外的这些简直是九牛一毛,阎扶大概也是对自己当年折戬沉沙的地方不忘初心,那边忙着抢夺自己的残魂,这边还不忘驱使群鬼来捣乱。所幸调查局反应够快,赶在鬼群来之前就把所有留在这里的员工都迁到了一起,又立下了结界网,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晏灵修一个电话打来“东风”。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前期准备的“诸邪辟易法阵”不能用了。
结界外确实都是“邪”没错,可人家原本好端端地过自己的小日子,飞来横祸变成了这副模样,要说事急从权,直接开启法阵,给他们全都打杀了,也未免太倒霉了。
可对他们动了恻隐之心,自己这些累死累活的驱邪师又算怎么回事?活该给他们当美味佳肴吗?
张成润领人修补完结界网回来,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比方才更加沉闷滞重。他扫了一眼,看到钟明亮手里还没放下的电话,立刻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晏灵修所说的“时机”到了。
被簇拥在中央的钟明亮一言不发地抬起头,对他隐晦地点点头。
张成润直起腰,好似悬空的靴子落了地,砸得他心脏一阵坠痛。
场间鸦雀无声,大家都不想做那个催促钟局下决定的“出头鸟”,毕竟选了一边,另一边就必定是死局,只要脑子正常的人,就不会想挺身而出“慷慨就义”,可人命的重量又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他们无法轻描淡写地说出“那就放弃吧”这样的话来。
终于还是张成润开了口,沙哑着嗓子道:“钟局,不能再拖下去了。”
钟明亮阖上了眼,老人的脊背好像在这瞬间又佝偻了几分,满头的白发不像雪,像斑驳的灰尘。
“我……”
“那个……张队,我想起一件事。”
突然一个年轻的声音闯了进来,张成润回头,发现是刚才跟着自己进来的小外勤,张成润认出他以前是王泽的队员。
“就是前天在候车厅,孟前辈用广播念的那段佛曲,”小外勤抓耳挠腮地回忆起来,“叫‘度’什么‘无间’来着……我记不清了,当时那些嫌疑人……不对是鬼,一听那个,就晕乎乎地站着不动了……”
张成润倏地一震。
小外勤的头颅在众人目光炯炯的逼视下越来越低,感觉自己几乎要在钟局电一样的目光下被烤焦了,含含混混地说:“要是我们动作快一些,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吧……”
钟明亮霍然上前两步,急切的心情溢于言表。技术员已经争分夺秒地调起文件,口中叫道:“钟局,我截了那段音频试过。这个办法可行!”
他们这边如何绝处逢生、柳暗花明,孙凌不得而知,他只在头上草草裹了一卷绷带,就继续到前线奋斗去了。
在人鬼矛盾被激化到白热阶段的而今,局势已经不能简单用混乱来形容了,血腥事件层出不穷,不仅仅是恶鬼袭击造成的,还有来自普通人的反击——孙凌带队冲进居民区的时候,围在货车旁边的买家顿时一哄而散,运了一后备箱的符咒法器沿街兜售的非法商贩见势不妙,跳上车就要跑,被外勤们团团围住,举起手灰溜溜地下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