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楼里气氛庄严厚重,细小的尘埃在阳光下沉沉浮浮,孟云君找到上次晏灵修还没看完的书,把记录了各种血腥秘法的古籍替换成了时下流行的话本。晏灵修翻开时,先是本能地一愣,然后猛地抬头,在手中古籍空出的间隙里,望见了书架对面孟云君弯起的眼睛。
莽莽苍苍的深山中,晏灵修腰间挂着一截绳子,从悬崖上滑下,去取保存在岩壁洞窟里的秘籍,半途上不小心绳子磨断了,他立刻经验丰富地缩起身体,做好了掉下去跌断推跌断胳膊的准备,可这时坠落却突然中止了,他一点一点被拉回了悬崖上。孟云君冲他挥挥手打招呼,筋疲力尽地摊开手脚躺倒了。晏灵修迟疑了一下,还是暂时放下了念念不忘的秘籍,坐到了草地上,和他一起望向悠悠飘转的白云柳絮。
还有最后的最后,晏灵修避世不出的一千年里,身边除了心智受损的树灵,还多了一个不请自来的孟云君。他把凄凉萧条的荒野收拾一番,紧挨着槐树搭了一个茅草屋,树灵看不惯外人侵占他的领地,整日上门挑衅,又被孟云君用新酿的梅子酒哄好,晏灵修就高坐在树梢上百无聊赖地旁观。冬日大雪压塌了茅草屋,孟云君临时把住所搬到了树上,树灵用经冬不落的枝叶给他围了一个小小的树屋,一人一鬼一猫窝在里面倒也不觉得冷。听一夜雪落,翌日满山裹素……
晏灵修的记忆被他丢弃过一次,七零八落地找回来后,缝缝补补又用了起来,那些他曾经最不堪回首、最无望又孤独的岁月,全都毫无保留地向孟云君敞开,随他来去自由。
于是,每一次坠落悬崖的瞬间,每一个流落异乡、枯坐到天明的夜晚,都能有人握住他的手,把他从深渊里拉上来,对他说一句:“不要怕,你没有错。”
就像孟云君真的陪伴了他这么多年。
就像这样,过去就再无缺憾了一样。
千载旦暮,恍如一瞬。
孟云君站在幻境的终点,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晏灵修这个人表达说什么,从来都是无声无息的,远看时总让人误以为是一片沉默的雪,靠近了才发现是一丛静谧燃烧的火,因为太烫,太浓郁,烧得他自己也忘却了色泽。
唯在触碰的一瞬间,才“轰”的一声,纷纷扬扬地挥洒开来,一切有形或无形的壁垒屏障都随之摧毁于无形,一切退却和胆怯也都在这声巨响中被炙烤成灰烬。
这世上许多牵连总是难说出个所以然来,有时乍然相逢,仅仅一面之缘,却偏能牵肠挂肚、侵皮入骨,从少年折花至白首如新,哪怕半路上分道扬镳,也往往殊途同归。
回首望去,好似轰然推开一间旧室,望见阳光下微尘起伏不定,簌簌落在他们走过的漫漫长路上。
孟云君忽然很想见到晏灵修。他起身,向四周看去,幻境结束后,此间尚未分崩离析,仍旧温柔地将孟云君隔在现世的风雨之外。在这片杳无人烟的荒原上,他弱不禁风的小茅屋已然随风逝去,方圆百米内只有一株古朴苍老的槐树拔地而起,树冠如云,遮天蔽日。
他近前几步,远远望见古树一截歪扭的枝干躺着一个人,在树叶掩映间看不完全,只能看到殷殷一抹红垂下来,鲜活地在他的视野中跳动着。
“沙沙”的脚步声传来,是落叶被踩碎的声音。孟云君应声回头——
荒原的那一边,阎扶轻裘缓带、笑意吟吟地向他走来。远近山林簌簌而动,风从高空而来,吹动鬼王华丽的织金黑袍,裹挟来冰凉的血腥气,又打着胡哨消失在天际。
“嘘——”他把食指竖在唇边,像是长辈在制止某个要犯蠢的孩子似的,嘴角勾起神秘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
预告:快要完结了
第146章凡俗
现世,突如其来的地震袭击了周围山区。
所幸旅游古镇里所有游客和工作人员都已先一步撤离,除了房屋成片地倒塌,目前为止还未出现伤亡。
断后的直升机上,常妍半个身子都几乎挂在了舱门外,全靠罗子书把自己牢牢绑在座椅上,又把两人的安全带扣在一起,才没有倒栽葱从机舱里摔出去。
又一阵山体滑坡的巨响中,常妍举着望远镜对着天枢院方向张望,一张嘴就灌了满喉咙的狂风:“给钟局打电话了吗?”
罗子书一个柔弱的文职向驱邪师,想长时间扛住百十斤的重量还是有点为难他了,使劲使得脖颈青筋毕露,鼻梁上满是热汗,眼镜一个劲地往下滑,一字一句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早打过了——我说,你吃了什么这么重啊?我要撑不住了!”
“是你缺乏锻炼了吧!”常妍回了一句,放下望远镜,迟疑地问,“我觉得那边好像有点不对劲。”
“岩浆都快被震出来了,还能对劲到那里去?”
“不是啊——你来看,那天上是不是露出了一只手?”
黄昏时刻,飞速流动的云絮在山区上方盘旋,壮丽的玫瑰云渐渐成型,着了火一样,气势万钧地凌驾于众人头顶,像一口倒扣过来的鼎。风暴搅动四方,仿佛要把山体夷为平地,可那玫瑰云的中心却宛如台风眼,异样的平静,万丈霞光倾泻而出,一只巨手无中生有地伸了出来……
罗子书一个哆嗦,坚守岗位的眼镜终于和他说了再见,从那蚊子腿都打滑的鼻梁上滑了下去,跌下去摔了个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