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君:“世上已经没有天枢院了。”
鬼婴猖狂的表情一收:“……你说什么?”
“天枢院封了三百多年,于你不过一天一宿,都过得不知今夕何夕了。”晏灵修声音没有一丝起伏,“这里现在只是一个空壳子,你口中的那个小院长再也不会回来了。”
鬼婴怔了片刻,忽的哈哈大笑起来,因为惧怕被孟云君再揍一顿,还聪明地游远了一点,尖利的婴儿嗓音刮得人耳膜生疼:“好啊好啊……没了好!把我关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可算是遭报应了吧!”
也许是受压多年一朝翻身,他不仅大放了一通厥词,还美滋滋地哼起曲来——天枢院教弟子音律,向来都是往高雅上靠,从来没有此等靡靡之音,鬼婴却是在青楼画舫下自学成才,过耳的全是痴男怨女,这曲子的基调本该是哀哀的,无奈他心情过于畅快,唱出来就显得活泼得过了头,听起来不伦不类的,透着股让人忍不住想揍他一拳的得意洋洋。
尤其他哼着哼着,还擅自给曲子配上了词:
“哎呀呀,孟院长终于舍得回来看一看被你丢弃的师门啦?你的徒子徒孙早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咿咦——还有你!早就死在外边,拖累你师父师兄师姐给你收拾烂摊子的胆小鬼!”
“无家可归的滋味怎么样啊?”
他乐得前仰后合,然后一跃而起,噗通沉进水里,过了好久,“嘻嘻”的笑声还能从池底隐约透出来。
“晏前辈,孟前辈……”常妍对一只会说话的鲤鱼还是很敬畏的,不安道,“这个……不用管吗?”
“让他玩去吧,”孟云君说道,眼底闪动着一种介乎于忧伤与怅惘之间的微光,半晌几不可闻地笑了一下,“他骂的也没错啊。”
晏灵修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波动,似乎方才鬼婴放肆的举动完全没有在他心上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似的,只是静静望着逐渐平静下来的水面。
孟云君:“时间不早了。”
好半天,晏灵修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常妍默默缩回了脑袋,和罗子书挤在一起,深感这种场合自己不该在场,只恨不能立刻挖个坑,把自己就地埋起来,闻言如蒙大赦,刚要跟上去,就见晏灵修背对他们说:“你们两个,可以下山了。”
“……哎?在说我和老罗吗?”常妍讶然,“什么啊?”
“你们是来干什么的?”晏灵修反问道。
这问题有点难回答,尽管彼此心知肚明,但“监视”这种话是不能大咧咧说出来的,罗子书局促地推了推眼镜,结结巴巴道:“呃……帮,帮忙?”他自己也有些不确定,“我们有什么可以做的吗?”
“现在就联系本地的调查局,”晏灵修转过头,“给他们发个通知,立即疏散方圆百里内的居民和游客,越快越好。”
罗子书还没回过味来:“那不尘剑……”
“接下来的事情不是你们能掺和的,这附近的普通人也是,要是不想被殃及池鱼,就按我说的做。要是我没猜错的话,阎扶此刻就在附近徘徊,等到山下人开始疏散,他自然明白是我过来了,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赶到的。”
其实光看晏灵修自己就能知道了,他还是正经的天枢院弟子呢,一梦千年重游故地,连进山的路都找不见,更不要说是阎扶……他是在近三百年活跃起来的,更往前的一些时间,估摸着还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修养,好不容易恢复了一部分实力,能出来兴风作浪了,谁料来得太晚,不仅天枢院被封了,存放不尘剑的洞窟也让孟云君藏了个严严实实。他欲投无门,只能把晏灵修和孟云君引过来替他找。
晏灵修的语气不容置疑:“你们赶在阎扶来前把周围清空,一去一回,时间应当刚刚好。”
常妍直觉这里面另有隐情,然而信息量太大了,她的脑子容量有限,一时没转过来,徒劳无功地抓了半天重点,晕乎乎问道:“……真会这么准的吗?”
晏灵修挑眉,瞥了她一眼。
从小耳濡目染,晏灵修既憎恨这个附着在自己身上的残魂,忌惮他,却也对他的想法了如指掌……包括一些微小的习惯和思维模式。晏灵修可以肯定,在有一个确切目标——夺回自己遗落在晏灵修身体里的另一半力量的当前,阎扶是不会在意前边有没有挡路石的,有就一脚踢开,没有也不会特意找几个来杀鸡儆猴,这对他不过是节外生枝而已。
同样的,阎扶对他又何尝不熟悉,两人间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彼此,甚至面对面的交流都不用,好比斗兽场里绕着圈较量的猛兽,你来我往间互相试探角力,在最终大戏拉开帷幕前,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晏灵修固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师门做准备,但那样无疑会激怒对方,到时候阎扶会做出什么就不可控了。
与此如此,还不如他先把山外那些无辜群众驱赶走,就当是给阎扶发定位。
“你就把这看成……”三言两语很难说清,晏灵修沉吟,“我和他之间的一场交易吧。”
罗子书挠挠头,狐疑道:“鬼王真的是来抢不尘剑的吗?”
晏灵修哑了一下,但随即就把这猝然的停顿掩盖下去了,模棱两可道:“你在想什么呢?”
“就是问问……”罗子书没多想轻易叫他糊弄过去了,哈哈干笑两声,伸手扯了常妍一把,“那晏前辈孟前辈,我们这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