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的人声从另一边传来,衬得此间更加静谧。他们慢吞吞走到尽头,不约而同地在围栏前停住了脚步。
明亮的日光泼洒而下,无声地炙烤着两人间的气氛。此时距离他们从前世醒来已经过去了小半天的时间,该冷静的都冷静下来了,该深思熟虑的也在脑海里默默地过了个遍。晏灵修站定,无意识地玩着一片牵牛花叶子,把那可怜的绿叶在指尖卷来卷去,感受着身侧沉默的空气,一股冲动涌上心头,不知怎的就脱口说了一句:“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话一出口他就咬住了舌头,太生硬了,连此世他们重逢时都没说过这么生硬的话。他紧张地想找两句软和话找补一下,可惜平时就没有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以至于现在绞尽脑汁,也临时变不出一条如簧的巧舌来,只得徒劳无奈得看着这句话落地,砸出一片后悔不迭的烟尘。
孟云君却是轻笑了一下,云淡风轻道:“到处都走一走吧。嗯……虽然不在天枢院了,但我还是驱邪师,不能抛下自己的本职工作不管。比起做院长时终日案牍劳形,俗务缠身,到民间去,也不失为做实事的一个途径。”
“还有吗?”
“还有……”孟云君微微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像是有什么重逾千斤的东西压在他的声带上,让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来,“还有,就是去找你了。”
晏灵修不知道自己该摆什么表情,所幸孟云君并没有在看他,他也没有在看孟云君,这点得来不易的空隙让他得以舒一口气,放松自己的情绪随波逐流,想到哪里说哪里:“……很辛苦吗?”
“不辛苦。”
“说实话。”
孟云君哑然失笑,有些无奈于晏灵修的刨根究底。
他很清楚自己的天性里是有些古怪的偏执的,不然不会孤注一掷地拿性命冒险,试验侥幸成功了,发现除了活得长点,想找的人仍旧找不到,也没有沮丧得跳进河里泡成一条浮尸拉倒。
然而在此后的漫长的年月中,就算是等待最无望的时候,他也从没想过要把那些事说给别人听。
伤疤撕下来,不仅自己要痛,旁观者也会被这血溅三尺的画面吓到的,要是感同身受,也无非是让对方陪着一起唉声叹气罢了。那时候他都不吭声,更何况如今已是千帆过尽,就更没有必要了。
“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可怜了,”孟云君诚恳地说,“世上能活过千年的有几人呢?我多看了那么多年的风景,该感谢你才是。而且我还有许多私房,这你是看过的,养活自己根本不成问题。所以别为我难过,我一点都不后悔。”
晏灵修抬眼,面前的格子状网栏将服务区外的农田细细密密地切分成一个个小格子,他的心也像是这样的大网给被罩住了,滞闷得喘不过气来。
虽然他本来也不用喘气。
“你在设计‘绝处逢生’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如今的情况了吗?”
孟云君:“……什么?”
“心跳。”晏灵修顿了顿,解释道,“昨天,那些象征着你我性命相连的红线,我能感觉到上面有陌生的心跳……那是我的心在跳动吗?”
孟云君呵出一口气,缓缓地说:“那其实是我最近才有的猜测,不过一直没能得到验证……”
晏灵修却转而问:“你是怎么看待我和阎扶的关系的?”
“你们……”孟云君张了张嘴,这次他沉默的时间比以前都要长,长到晏灵修觉得他不会说了,才突然听到对方的回答。
“我以为……你继承了他的一部分,”他道,“师父和我说,你是当年鬼王……阎扶被诛灭后,方圆百里内唯一活下来的人,阎扶手段莫测,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老师他们虽然杀死了他的真身,但他的某些特质,却可能逃过一劫,就近找了一个‘避难所’。这是我之前以为的。但……”
晏灵修接口道:“但现在,你真正地见过阎扶了,你知道他其实根本就没死。”
孟云君的头就有些点不下去了。
晏灵修瞥了他一眼:“别装样子了,鬼王又不是流水线产品,一千年就来一个。说实话,他在你跟前撩拨了那么久,你还能忍住没来问我,我还真有些疑惑。”
孟云君:“……”
晏灵修:“你猜的没错,当年阎扶死后,确实有一部分附在我身上,不过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特质,而是他的一道残魂。”
孟云君倏地一愣,极尽愕然地扭头,哪怕他已经提前设想过许多原因,可晏灵修给出的答案却依然让他始料未及。晏灵修眺望着着远方一望无际的翠绿田野,硬邦邦地道:“从我记事开始,阎扶就一直存在于我的身体里,我学法术符篆比同龄人都要快,十六岁那年在管春城外被你撞见的那次,是我第一次学会控术。”
顶着孟云君震惊的眼神,晏灵修丝毫不受干扰,面无表情地继续道:“阎扶窃居于我体内,汲取我的生命,慢慢的竟能控制我的言行举止,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迟早要被他拖累死,便想先下手为强,不巧暴露得有点早,被你和其他同门发现了,我只好加快计划,连夜潜回院中,偷走不尘剑……很不巧,这次又被你发现了,我就用控术迷晕了你……后面发生的你也都知道了。”
“我捅了自己一剑,都还能活下来,必然是托了他的福,所以,目前兴风作浪的‘阎扶’,不过是那道残魂的一部分,其他的肯定还藏在我的身体里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