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君给他正了骨,把了脉,确定没有什么大碍后,心头悬着一口气这才松了下来,按按眉心,开始有心思观察起自身的境况。
洪水把他们冲进了一处深山老林里,这里地势较高,几座连绵的高山联手把滔天巨浪拦在了外边,保住了世居其中的大小生灵,机缘巧合之下,竟成了一个世外桃源。
孟云君好歹攒了些力气,把晏灵修背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山里走去。
天微微亮了起来,暴烈的风雨也有所缓和,化作迷蒙的细雨,柔软地扑打在他的脸上。
山中静谧非常,偶尔会有倦鸟在茂密的树丛中拍打翅膀,于是叶片里盛着的积水就淅淅沥沥地洒了下来,落在草丛中聚成小溪,潺潺地顺着山势流淌下去。
身处如此环境,孟云君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静了下来。他翻过一座山,找到一个还算干燥的山洞,把晏灵修安放在里面,又去寻了些枯木来,将潮乎乎湿漉漉的树皮剥了去,很快就攒出了一大捆,烧起来并没有多少烟气。等到成功点起了火,他又马不停蹄地摘了些驱寒的草药,用一只形如瓦罐的石瓮接了点雨水,准备煮上一碗驱寒。
就在他忙忙碌碌,收拾这些东西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了一道灼热的视线,猛地回过头去,恰好看到晏灵修睁开了眼,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后背,神情审视而戒备。
“你醒了?”孟云君不意晏灵修居然醒得这么早,怀疑他是哪里受了暗伤,刚要上前去,就发现晏灵修上下打量了他一遍,渐渐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狂喜,兴奋得眼睛都亮了起来。
孟云君从未在小师弟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觉得面前这人变得极为陌生,好似从未见过一般。
他脚步一顿,右手下意识地抬起来,去摸挂在腰间的剑。
但这种错觉转瞬即逝,不等孟云君有所动作,晏灵修就重又阖上了眼睛,陷入了又一轮昏迷。
孟云君激烈的心跳缓了下来,他摸了摸晏灵修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显然是烧起来了。
“是被梦魇住了吗?”孟云君自言自语了一句,替他找了个理由,便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晏灵修的确在做梦。
他恍惚地意识到自己被困在一团混沌之中,无数光怪陆离的景象在他眼前次第展开,一时是幼年第一次有记忆时见到的尸山血海,宏伟瑰丽的霞云漫天都是,一时是少时在天枢院学艺,他坐在窗前,窗外师兄师姐在嘻嘻哈哈地打闹,院长吹胡子瞪眼,猛拍戒尺。山道边,雪白的梨花簌簌地落了下来。
可转眼间,师兄师姐却都身首异处,他踩着满地血污,惊慌失措地行走这些尸首当中,每个人都死不瞑目地瞪着眼,恶狠狠地瞪着他。
到处都是哭声,盘绕在他周围,对他说着他听不真切的话,有哀求,有哀嚎。有怒骂,有叹息。
晏灵修这三年来做过许许多多类似的乱梦,再是可怖,次数多了便也见怪不怪了,因此只是漠然地向前走着,甚至从阎扶一反常态的安静中体会到了一种难得的平和,几乎不想醒来了。
毕竟一场梦总有走到尽头的时候,现实则不然。
就在他以为这次又要在梦境中颠倒跋涉很久的时候,有人在耳边说了些什么,下一刻,一只熟悉的手掰开了他的嘴,灌进去一剂汤药,味道清苦,泛着淡淡的泥土腥气,温热的药性一直从头顶百会穴渗入了四肢百骸。
晏灵修快要转不动的脑子迟钝地想到:“哦,是大师兄啊。”
这回睡过去后,他没有再做梦。
第118章噩梦成真
晏灵修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日头高挂中天,万里无云,青藤勾着黑岩,遮遮掩掩更添阴影,长长的枝条在一片特别明亮的天光里摇曳。
一只手搭在他的额头上。
晏灵修把那只手扯下来,看见自己躺在大师兄的腿上。
孟云君闭着眼睛靠在石壁上,哪怕睡着了,也还微微皱着眉,像是无时无刻不在发愁一样,往常束得规规整整的发冠也散了,潦草地扯了段布条绑了起来,眼底一抹疲劳过度的青黑,脸色十分憔悴……看起来就是一个寻常的二十多岁的青年,和晏灵修印象里那个道德品行,仪容仪表都无可挑剔的大师兄一点也不像。
晏灵修浑身发软,但终究不能在别人腿上天荒地老地躺下去,遂小心翼翼地挪开孟云君的手,本意是没想惊动他的,但大师兄估计着一直没睡踏实,晏灵修略微一动,他便立刻睁开了眼,人还迷迷瞪瞪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摸他的额头,手心手背都试过了,才松了口气道:“不烧了。”
晏灵修坐着不动,由着他摸,孟云君把这头等大事忙完,脑子也清楚多了,手一顿,仔细端详了他好几眼,良久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还好,这回没做噩梦。”
噩梦?
晏灵修有点懵,他做噩梦不奇怪,奇怪的是孟云君是怎么发现的,毕竟他睡着后动静一向很小,就算心悸惊醒,也不过是一睁眼的事,乱说乱叫之类可能暴露内心想法的行为通通不会有,阎扶就曾讽刺过他是一个天生做间谍的好料子,任是心里藏着天大的秘密,身边躺着个人都能不露分毫。
但不及他问,孟云君就起了身,顺手给快要熄灭的火堆添了把柴,脚步和声音都比往常轻快不少……毕竟小师弟是实打实从洪水里淌过一遭的,没有一病不起或是把脑子烧糊涂,着实让他舒了口气,连眉间那点细微的刻痕都舒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