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时分,雪花一样的白砂糖制了出来,椰子油也过滤沉淀后,装进了坛中,加上庵罗果干一并摆好,等着俚部首领黎山上门。
千山跑得汗流浃背回来,紧张地道:“郎君,娘子,黎山首领手腕不小心受了伤,伤口化脓起了高热。奴先前去的时候,恰好擅长跌打损伤的许郎中在一旁诊治,奴看情形,黎首领的伤,只怕难好。”
谭昭昭一下站了起来,失声道:“什么?!”
张九龄脸色也沉了下去,道:“昭昭莫要着急,我们请个郎中点去瞧瞧。”
琼州岛上流放的犯人中,有通晓医理之人,俚部的百姓生了病,现在还是先占卜,巫医治疗。
黎山手腕受伤化脓,肯定是感染,占卜与巫医弄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涂上去,肯定治疗不好。
化脓感染越拖越严重,到时候就是截肢都救不回来,谭昭昭当即道:“许郎中已经在了,我要亲自去看看。”
张拯忙冲出去安排,张九龄与谭昭昭走出来,争鸣已经套好了马车,他跳上车辕,与争鸣坐在一起支起火把,道:“阿爹阿娘,我陪同你们一道去。”
张九龄颔首,稳稳托着谭昭昭的手臂上了马车,紧跟着上了车,在她身边坐下,取了帕子上前给她擦拭额头的细汗:“昭昭,别急,黎山身子好,不会有事的。”
俚部只有黎山的汉话好些,其他几个长老,只会简单打招呼的汉话,沟通是第一大问题。
黎山开明聪慧,她们其他几人,谭昭昭见过一两次,神情举止间对他们的防备,想要忽略都不可能。
谭昭昭如何能不急,琼州一直落后,虽然隔着海,但这里的土地肥沃,盛产水果与各种农作物。
除此之外,琼州还有战略意义。大唐起初设立了交州都护府,后升为安南都护府,岭南道西部的几个羁縻州与其接壤,西北与剑南道接壤。
剑南道是大唐的粮仓,与长安只隔着一道秦岭。
其中,琼州西北的儋州,隔着一道不算宽的海峡,就是安南都护府控制外的交趾部落。这些年来,交趾部落与大唐之间的冲突不断,但都不算太大,主要是因为俚部在。
要是黎山一旦有事,交趾蠢蠢欲动,继续生事,占据琼州七成人口的俚部起事。琼州说不定会与以前一样,名义上归属大唐,其实就是名存实亡,被俚部控制,朝廷并未遣派任何的官员前来治理。
张九龄何尝不明白,他叹了口气,柔声道:“昭昭,以前我们是腾不出手,现在我们得闲了,可以一心一意扎根于此,你一定要好生顾着自己的身子,要是你有事,我也就跟着你去了。”
谭昭昭猛地转头看向他,道:“你说什么呢,我就是去了,你也要好好活着,你活得好,便是对我最大的安慰。”
张九龄轻声地道:“昭昭,这些由不得我,我好不起来。”
情不自禁,情难自禁,道理谁都明白,只是做不到。
谭昭昭心颤了颤,控制不住心酸
难忍,她靠在张九龄肩头,苦笑道:“是我将你拉到了这里来,你致仕后都不能过安生的日子,都是我的错。”()
张九龄笑起来,道:昭昭,成日在曲江边吃茶会友,此般日子,于我来说同样是煎熬。以前在长安时,我在朝堂,你在学堂,我们没能一处做事,甚是遗憾。现在能与昭昭一起,我觉着比以前还要精神十足,我更喜欢现在这般,一起齐头并进,好比是回到了我们初到长安,在路上时的兴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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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他们离开韶州府,从边远贫瘠之地,前往世人都仰慕的繁华长安。年轻的他们,一路上各种激动,对长安,对未来的期待。后来,数次重走这条路,再也寻不回第一次的心情。
马车缓缓前行在安静的夜里,虫叫蛙鸣,火把燃烧哔啵,谭昭昭闻着张九龄身上熟悉的气息,不安的心,很快就平缓了下来。
到了黎山的宅子前,马车停了下来,张拯跳下马车,黎山长女黎树迎了上来,他操着熟练的俚部话打招呼:“首领病了,我阿爹阿娘来探望。”
黎树按照俚部的习俗,脸上涅面,青色刺进去的草汁,与黝黑的面容在夜色中,几乎融为了一体,一双眼睛看起来就格外明亮,她惊喜地问道:“你会说俚语?”
张拯来的时日不长,只学会了几句话,不过他行走四夷,遇到语言不通的时候多了,无师自通学了一堆能沟通的技巧,手与身体并用,一通比划,与梨树叽里咕噜说得很是起劲。
谭昭昭脸颊抽搐了下,对张九龄道:“山上的猴下山了。不过,这只泼猴好像还很聪明,与梨树搭上了话。”
梨树跟着黎山见过一次谭昭昭与张九龄,她抛开张拯,奔上前生硬地见礼:“夫人,郎君。”
谭昭昭颔首回应,携着她往屋里走去,点点自己的手臂,有点点她的手臂,梨树愣了下,恍然大悟过来,又是一通激动地比划。
谭昭昭知道她是在替黎山担心,抓住她的手,稍微用力握了握,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黎树感受到了谭昭昭的用意,渐渐平缓下来,领着他们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