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仪年近五十,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苍老痕迹,只是因为疾病在身,显得脸色苍白憔悴,模样柔弱可怜。
其人侧偎在行榻上,榻旁除了陆令萱母子之外,还有另一位中年妇人,便是骆提婆奉母命请来的曾为文宣帝高洋妾室的徐御。
这一位徐御出身东海徐氏,家中世传医术,本身也是邺宫一位精通医疗的贵妇。所以当李昌仪疾病转重的时候,陆令萱才想到让儿子去邀请徐御来为其诊治。
“只是普通的劳困之疾,兼之外寒内燥相煎,若得妥善调治,数日即可病愈。”
那徐御在为诊断一番后,便开口说道。
不说躺在榻上乏甚精神的李昌仪,旁边陆令萱闻言后便也轻舒了一口气,旋即便又问道:“请问徐御,若想让李娘尽快痊愈,该当如何调治为妥?如果需要什么温补的药物,还请不吝赐教,妾一定尽力访来!”
“若是仍在旧宫,用药倒也并不困难,但今身在异乡行途,诸事难免不便……”
那徐御听到这话后,便面露为难之色,旁边骆提婆连忙开口道:“人命攸关的事情,徐御请不要再吝啬了!李娘是何身世,想必你也知晓,前我往访,你即刻便来,想来也是有奉承邀好的意思。但今见到结下这份人情还要使用物料,怎么就变得不爽快?你居帐里多有药香,今不使来,留又何用……”
“住口,不准失礼胡说!”
陆令萱听到儿子说话这么直白露骨,顿时心生不满,皱眉怒斥道。
而一边的徐御闻听此言之后,脸色也是变得铁青,她来探病本意是落难之人相互扶助,身边确有从邺宫带出的一些药物,但多是预防兵灾外创的止血化痈的药物,并不对李昌仪此症,一时的为难竟然被这年轻人作此不堪评论,心中自是恼怒得很。
“徐御不要气恼,你的医者仁心,旧宫谁人不晓?今肯来探,妾已深怀感激。俱是落难之人,但得些许人情慰藉,便已经是大慰人心。死生与否,概是天数,妾怎敢再恃此善念再大作索取、妄求周全啊!”
李昌仪并不是什么八面玲珑的性格,相反比较冷清与孤僻,骆提婆那一番妄语不只让徐御倍感恼怒,同样也让她大生羞惭,忙强撑着病体从榻上坐起,望着徐御轻声说道。
旋即她便又转望向陆令萱,嘴角一颤泛起一丝凄美苦笑:“一路以来,陆娘你多有抚慰关照,妾亦深为感动,但有一事亦需言明。妾与此间落难宫人并无二致,此番西行亦不知身将寄谁。
与前夫主因逢丧乱离别,而后亦无守贞全节之义,或谓旧情,实为旧孽,纵使相逢也不敢再奢望垂怜,更是无从借此报答一路照拂的恩惠……”
“李娘请不要再说了,妾、妾教子不善,致使如此难堪,当真无地自容!”
因为儿子一番失礼话语搞得气氛尴尬至极,陆令萱哪怕再怎么有涵养,这会儿也都不好意思再继续留下来,狠狠的瞪了一眼儿子之后,又小声叮嘱李昌仪小心休养,再向那位仍自气愤难消的徐御道歉一声,然后便拖着儿子掩面退出。
骆提婆却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幼遭家变,奴厮之中长大成人,也没有什么家教可言,被母亲拖出帐篷之后兀自有些不忿,瞪眼嘟囔道:“我明白了,那李娘是见到了地界,不愿受我母子纠缠拖累,才扮病作惨,只用几句话便将阿摩敦搪塞出来,还要怨儿失言……阿摩敦,咱们不能走啊!若是当下疏远,这一份恩情可就全都错伏难报了!”
“偏你生了一副作贱唇舌,心里什么念头全要说出口来,让人当面难堪、没有掩饰余地!”
陆令萱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儿子,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寻访错了,这个粗鄙短视又愚蠢的小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可是看到这小子酷似其父骆超的相貌,她心中的厌恶之情便又消散一些,眼下母子相依为命,只有等到来日生活安定了再想办法将这长歪了的性格再逐渐纠正过来。
“你此夜先不要睡,便留在李娘帐外,最好弄出一些动静让她有觉。明早我入帐探病,再稍微找补一些,希望不要薄了这一份人情!”
她又对儿子低声叮嘱,转眸见到那位徐御随后也行出帐来,于是便又连忙快步追了上去。
尽管徐御仍是怨气未消、对其不假辞色,但她却也不折不扣,一路陪着笑脸一边道歉一边探问李昌仪的具体病情。
她接近李昌仪的目的固然并不单纯,但也是希望能够给对方提供实实在在的帮助从而获取友谊,继而获得回报。这是乱世之中一个身为亡国奴的女子,紧紧抓住自己能够找到的机会,为改善处境而尽可能做出的努力。
在陆令萱的世界里,也并没有什么为她倾倒、愿意给她提供各种无偿帮助的强势人物,反而她的丈夫和儿子便是她人生灾祸与障碍的来源。她际遇能够得到任何的改善,都来自于卑躬屈膝的乞求,用尽心机的盘算,没有什么自尊可言,也不存在道德的规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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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陆令萱还在费尽心机的想要用自己微薄的能力尽力把事情做好的时候,在上阳宫翻查半夜名簿无果的高仲密心情变得越发烦闷焦躁。当得知又有一队齐国宫奴已经抵达朝邑的时候,他便当即离开上阳宫、径直向此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