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寒的心情莫名有些烦躁。
倘若没有听到那老道的解梦之语,或许他此刻还能转身离去,既然她怕他,日后他远远望着她便好,有他在,公主不会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他倾身在她脚边坐下,冰凉的指腹拭去她的泪珠,声音低沉:“公主不想见我?”
短暂的接触,公主像是触电般地退后,那只手分明冰凉如往昔,可抚摸在脸上就像火星儿蹦落在干燥的草丛,一点就着。
她不是不想见哥哥,只是……只是……
公主羞愤低眉,小声问道:“哥哥喜欢温凝吗?”
梁寒愕然默了默,他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公主不再是稚童,喜欢这个词表达的含义,显然不再是兄妹,或者公主对绿袖、对嘉懿那样的喜欢。
毋庸置疑,如果世间有“渐行渐远”和“相看两厌”这样的字眼,那一定不属于他和公主,整整七年的时间,公主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陪伴。
倘若那老道所说为真,他与公主尚有一段前缘,这个时间叠加起来,恐怕会有十年、二十年,甚至远远不止。
他生来便是恶魔,靠吮吸旁人的鲜血活下去,而她是蜜糖,让他在世间尝过真正的甜味,而非那些斑斑血迹的腥甜。
梁寒伸手默默她的后颈慢慢安抚,心绪平静,手掌拂过她柔软的长发,也不再有当初青筋暴起、几近疯魔的反应。
她是良药,治愈他所有曾经鲜血淋漓的伤口。
可他如今的身份,如何能与公主长相厮守?
东厂提督再威风,也到底是宦官,在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看来,他恶名昭著,杀人如藨,更关键的是不能人道,是辱没祖宗、断子绝孙的阉人。
倘若与公主在一起,先不说陛下和婉太妃不会同意,光是那些阁臣的唾沫就能将人淹死。
他自己倒无妨,可不能为了一己私欲,令公主名节受损,承受一辈子,乃至连史书都不会放过的骂名。
久久未曾听到回答,公主慢慢抬眸望着他。
泫然欲泣的眼眸,只需对视一眼,梁寒已经心痛到无可复加。
温凝……温凝……哥哥也喜欢温凝。
没有温凝,哥哥恐怕活不下去,可哥哥不能如是回应。
苍冷的指尖兜住她脸颊滑落的一滴泪,“公主应该拥有绚烂愉悦的人生,而与公主并肩而立的,永远不会是一介宦臣。”
公主目光渐渐迷离,眼前的哥哥化成了水一样的虚影。
梁寒略微一顿,继续道:“小时候,是公主保护哥哥,让哥哥免于受到更深的伤害,公主长大了,也让哥哥一辈子保护公主可好?”
他声音极少如此低沉而悲怆,仿佛碎裂的寒冰,针刺一般扎在骨髓里。
“哥哥会看着公主及笄,嫁给所爱之人,生儿育女,看着公主的子女承欢膝前,慢慢长大成人,等到公主的孩子娶妻生子,你我也垂垂老矣,哥哥依然会在公主身后。”
公主早已泣不成声,心口疼得说不出一句话。
梁寒叹了口气,弯唇笑道:“哥哥说这么多,只是希望公主放下心中执念,一生快乐无忧,无论公主在哪里,哥哥都会陪着你一起。”
公主哭得鼻尖通红,原来梦里的一切都是她臆想出来的,哥哥喜欢她,但永远不会对她做那种事。
倘若她真的一直缠着哥哥,最后受伤的也会是他。
梁寒喂她吃了一点糖芋苗,甜甜的糖汁在齿间蔓延,入喉是却只有苦涩。
公主一边哭,一边笑,一边吃。
躺下去时,她拉着哥哥的手,笑中带泪说,“温凝明白啦,往后温凝一定会听哥哥的话,好好地生活,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温凝也会永远陪伴哥哥。”
梁寒颔首,望着她睡下,一直陪伴她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