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仲舒在入职太学前与胡毋生有八年未见,但不妨碍他对师兄的了解胜过拘于弟子身份的褚大:“别想太多。”
他往对方的肩上一拍,三步并作两步地找上候在北宫门前的胡毋生:“师兄。”
胡毋生点了点头,示意褚大腾出他两的说话空间。
“黄老家在今日前就知道陛下要编字典。”胡毋生也没有铺垫,上来就是内部炸弹:“我若不做出头之人,黄老家便成了今日的最大赢家。”
董仲舒经对方一点便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无非就是皇帝再次下场拉架,给半死不活的黄老家输口热气。
啧!
皇帝帮过法家,墨家,农家,医家,现在又给人才断档的黄老家大开方便。
一时间,董仲舒的心头涌起孩子似的委屈。
他们儒家是啥见不得人的学派吗?靠自己的努力发扬光大就活该被陛下无视?
刘瑞要是知道这人的心理活动,一定会摊手表示“后人造孽前人还”,任谁看了衍圣公的操作都不会让儒家坐大。
可是委屈只在心头缠绕了一秒便抽出一丝不对的苗头:“师兄,只有黄老家的知道内幕?”
胡毋生的步子微微一顿,真的有些挂不住脸:“什么意思?”
听那语气就已明白有何不对,但是为了师兄的形象还在嘴硬。
董仲舒也理解对方的难堪,所以没有把话说明,而是聊起太学书院的建造目的:“民间典籍千千万万,唯有《周易》称第一。”
胡毋生的步子一顿,随即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与师弟一直磨蹭到黄门来催才加快步伐,坐着摇晃的半旧马车回到永远灯火通明的太学府。
“《周易》能作典籍第一自然是有精妙之处。”董仲舒与师兄对坐,捧一清茶幽幽叹道:“仲尼言及自身不如文王周公,但其所修《六经》《春秋》已是公认的天下大典。纵使老子珠玉在前,墨翟驳斥在后,也不会对仲尼之作全盘否认。”
“然仲尼之作声名显赫至此也不敢谓之学者必修,君王必读。何也?”
“文王建周而周拥天下。”
董仲舒的话让胡毋生的头皮泛起“恐惧”的酥麻,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去捂那张不要命的嘴:“犯上之言,岂敢胡诌?”
因为对方力气过大,加之自己也没防范,所以不仅动手的破了皮,说话的也门牙松动,一抹便有淡淡的血丝。
胡毋生也知道自己伤了师弟,顾不得被门牙扯出一道口子,赶紧递上凉茶以供师弟漱口:“还好吧!”
他看向有血丝撞击微卷茶叶的器皿,后者只是摇了摇头,牙龈还在隐隐作痛。
约莫过了两三分钟,董仲舒才缓过气道:“事实如此,不会因犯上而有任何改变。”
胡毋生对师弟的直率感到头疼。
别看他在朝堂上敢做那个出头鸟,可论胆大妄言,他远不如眼前的师弟。毕竟他所出头东西并未触及皇帝的利益,而董仲舒则戳破了那不可言说的表皮——皇帝并非世人所见的包容大度。相反,他的内在是个彻彻底底的控制狂。只不过跟以往的君主相比,他更善于隐藏这点。如果说直白的控制狂是拿钢板把所有物都钉死在一密闭环境里,那刘瑞就是圈出一个大致范围,用高山怒涛、荆棘沼泽来间接劝退想尝试的不安分子。
不仅是在太学呆了没几日的董仲舒能看出这点,那些与刘瑞共事了好几年的博士、学士,乃至天生的政客也都心知肚明。
按理说有淳于越和齐墨的珠玉在前,诸子百家里肯定是有硬骨头来打破限制。可凡事都怕对比。参考鲁迅的破窗理念,你要是说刘瑞的包容还不彻底,估计包括当事人都不会否认,但要是找更包容的皇帝或藩王,那还是与眼前的控制狂继续斡旋吧!毕竟在秦二世把皇帝的下限拉到一个前所未闻的低谷后,众人看宋襄公都像明君。
所以说对比产生美。
尤其是在秦末时的苦日子攻击大脑后,包容今上的小缺点算大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