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年找了这半天,焦急又烦躁,总算心落在了实处,紧抿的嘴唇带着愠色,顿了顿,他说:“下车。”
令年不肯,说:“你自己下车吧,我不回上海了。”
慎年暂时还保留了几分耐心,“你去哪?红河甸?”
令年摇头,被慎年诘责的目光定在脸上,她深深吸口气,说:“我想去河内,跟宝菊借一些钱,”她知道宝菊口风紧,一路从上海到云南,也算有些交情,“然后去南洋,我会洋文,可以去很多地方。”
“去干什么?找工吗?”
慎年的语气里有些讥讽,令年不服输地把头一抬,说:“我能自己养活自己。”
“就为了我说的那些话,你连家也不敢回了?”
令年猛的被委屈袭上心头,脱口而出:“那是你家,不是我家。”
慎年没有勃然大怒,反而沉默了一会,他说:“你想好了?”
令年镇定了些,和他对视,说:“我想好了。”
“我不答应。”
慎年冷着脸,把她往车门拽,令年睁大了眼睛,见火车已经徐徐驶出了闸门,她顾不上骂慎年蛮横,急着说道:“车走了。”一面软了声音道:“到了下一站,你再坐火车去昆明吧,我真的不想回去了。”她甚至央求起慎年:“二哥,你别逼我了。”
慎年充耳不闻。三等客座,乱哄哄的,警察也不见踪影,距离下一站还有三个钟头,而他已经失去了耐心。见火车才出站台,开得不快,他说:“你抓紧我。”把令年半拖半抱,从火车上跳了下来。两人摔到枕木旁边的草甸子上,打了几个滚。令年被慎年护在怀里,没有受伤,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被慎年放开,愣了一瞬,见他身上也没有血迹,令年又气又急,揪住慎年衣襟狠狠推了他一把,“你,”她骂又骂不出口,用力在他身上打了几下,强忍眼泪说:“我不想跟你回上海,你就要拉着我一起死?”
慎年被这一摔,气也消了一半,见令年气急败坏,说的话都可笑,他把她的手拉下来,口气里还有点奚落:“这火车还没有汽车快,你都怕死了,还想下南洋?”
火车已经远去了,芦草还在晨风中摇曳,红通通的太阳升起,把红土地和草甸子上潮湿闷热的暑气又蒸腾了起来,被两人压断的几株大烟苗渗出了汁液,散发着浓郁的苦味。令年跪坐在地上,见四周荒野茫茫的,她赌气抹了一把眼睛,爬起身说:“我就要去,我走着去。”
慎年劈头便道,“你身上连通关的文件都没有,怎么去河内?宝菊在哪里落脚,你知道吗?”他一只鞋在跳车时掉了,脸颊上有点擦伤,很狼狈。他怕她在火车上又闹失踪,在铁路边上,把她紧紧地揽在怀里,本来该松口气,他的脸上却越发带了不满,“你突然走了,我会不去找你吗?云南找不到,我还会去安南,去缅甸,多远我都去。”他很坚决,还扯了扯嘴角,只是完全看不出高兴的意思,“你是真打算去河内,还是只想作弄我?我说那些话让你不高兴了,你就故意丢下我,你想看我害怕,看我着急后悔,看我失了魂,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这样你就高兴了,是不是?”
令年鼻子酸得发胀,不敢眨眼,怕眼泪要掉出来。她把头低下去,嗤的一笑,再抬起脸来,湿润的眼睛里还闪着狡黠的光,“对,我就是想去河口看看,顺便吓唬吓唬你。不是你说的吗?不管干什么,我自己高兴就好了。”
慎年笑道:“那你现在高兴了?”
令年点了点头。被慎年一搂,她也就乖乖地依偎在了他的怀里,把脸颊贴在他的胸膛,望着火车远去的那点黑影,心里却想:我是想去安南的,一个没有人认识你,也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而这点渺茫的希望终究还是破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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