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子尔敢!!”天道怒喝,挥袖间十几道分身迅疾而出,朝着苍山境的各个角落巡视而去。与此同时,浑厚的灵力化作一只巨大的手掌挡住傅回鹤那一剑,天道另一只手挥袖抽出无数道藤蔓,朝着傅回鹤所在的方向出手,招招致命,显然是被彻底惹恼,再没有一丁点的留手。然而出乎天道预料的,就在藤蔓将要靠近傅回鹤时,傅回鹤的身形却在原地化作灵光,转瞬出现在另一个方向。往复几次,天道哪里还不知道,曾经以身祭天的傅回鹤在苍山境中就算不能拥有与天道规则相抗衡的权利,但也比起寻常修士难对付的多。“砰”得一声巨响,灵力的所有压迫都汇聚一处,巨剑朝着天道与兽骨的方向摧枯拉朽一般落下,在劈到距离天道不过一拳之隔处停下。天道的脸色已经变得很是难看。傅凛的剑为什么会有规则之力?!是苍山境的规则从中相助,还是当年傅逸洲那一剑真的窃取了某些属于天道的力量?灵丘之中灵气混乱暴虐,巨剑当空却难以劈下,巨手握刃却无法退敌,两人互不相让地对峙着,翻滚的气浪在两人身周呼啸而过。傅回鹤闪身间出现在半空中,剑影汇成白光,傅回鹤脚尖轻点,衣袖翩飞间轻盈落在其上,面上的神情显得有几分与天道十分相似的淡漠傲然:“你杀不了我。”因为傅回鹤当初的祭天,不论是支撑天地的兽骨,还是苍山境的灵气草木,对傅回鹤都有回护之意,天道没能走到最后超脱苍山境而存在的地步,对傅回鹤出手总有些投鼠忌器。天道漆黑的眸中是深不见底的阴霾:“你又如何杀我?”傅回鹤悠悠启唇:“所以,我想请你见一个人。”冷寒的声音落下,天道只觉得周身的灵力朝着一个方向被掠夺抽取而走,瞳孔骤缩之下猛然转身,就见他身后的白玉兽骨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圆滚滚乌黑溜圆的肥啾。那只肥啾很小,毛绒绒又胖嘟嘟,显得十分娇憨无害,但那双眼睛睁开时透出的金色的光,让天道瞬间想起三千年前从自己体内剥离而出的那部分魂魄。那是属于墨玉麒麟的七情六欲,是天道躯壳所不需要的柔软的存在。灵力开始翻涌着朝向小肥啾的方向汇聚,那只还不及成年男子握拳大小的肥啾在瞬间抽长长大,最终在星星点点的灵力之中散开重聚,凝成一道与天道别无二致的身形。同样的墨发白衣,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灿若朝阳的金眸。“熟人相聚,当浮一大白,对不对?”巨大的剑影骤然散去,傅回鹤手中的长剑挽出一道剑花,剑尖斜指地面,懒懒勾唇。他当然不是真的想劈了白玉兽骨给花满楼做折扇。毕竟这世间再难找出一个同他当初一样将自己四分五裂归于天地的傻子,从一开始,傅回鹤就是在故意牵制天道,激怒天道,为的就是给泽一的出现提供机会。天道顿觉不妙,想要避开,身周原本随调用的灵力却显得凝滞起来。看向泽一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杀意。三千年前,如果不是墨玉麒麟的反抗,不可能在意识融合的时候受到致命的伤害,便也不可能蹉跎三千年还无法挣脱苍山境的桎梏,如今这只麒麟的意识居然还有余温!泽一没有说话,他的身形边缘在灵光中显得有几分模糊。远远的,他与傅回鹤四目相对泽一抬起手,在左胸处以手指自上而下一划,浅浅而笑。下一瞬,天道果然舍弃傅回鹤朝着泽一出手!这一击比之方才更加迅疾凶猛,那些藤蔓缠绕在泽一的身上,疯狂收绞,想要将泽一彻底撕裂毁灭。泽一没有丝毫反抗,他垂眸看向天道,眼神中带着一丝无法言说的恨意与复杂。因为曾经与天道的融合,泽一知道天道曾经身为建木的种种不甘,甚至能够亲身体会到数千年如一日无法动弹死守一处的绝望疯狂,但泽一却永远不会理解与原谅天道的作为。“我即是你。”泽一轻声道,抬手握住天道灵力凝聚的藤蔓,接纳来自天道的攻击,也同时带着自己这些年一点点壮大的规则之力闯入天道之中,“也自当归于你。”泽一的身形如同凝聚之时的绚烂星光炸裂开来,化作无数的灵力涌入天道体内。那原本便是他的身体。傅回鹤握剑的手缓缓收紧,他知道,泽一最后复生的可能已经被他自己亲手湮灭,他真正与天道融为了一体,就此同生同死。泽一的动作如同一道利刃在天道体内搅和了个底朝天。天道踉跄后退了一步,抬手捂住心口,面色不断狰狞变幻,眼眸的颜色最终归为一金一墨,原本淡漠出尘的白衣显得有几分狼狈,唇角溢出鲜血。抬手逝去唇角的血迹,半晌,冷冷一笑,眼神中带着无尽苍茫的寒意与杀机,声音沙哑:“好,好得很是我小看了你,小看了你们。”苍山境分裂出小世界天道当然不会不知道,但天道不在乎苍山境,甚至将苍山境视为囚禁自己的牢笼,如若不是他还未曾积攒道足够挣脱苍山境离开的力量,怎会忌惮支撑天地的兽骨,如今被傅凛泽一算计到这般田地?天道的身形悬于半空之上,反手一按,气浪滔天。灵丘的灵力开始骤然攀升,天道不管不顾地将苍山境的灵力调为己用,粗壮的藤蔓从四面八方朝着傅回鹤鞭打而去。傅回鹤挺直脊背立于剑芒之上,身形修长,烟紫色的长袍随风而动,灰蓝色的双眸如同雪山之上更古不化的玄冰,冷漠坚硬,巍然不动。藤蔓席卷而来,傅回鹤深吸一口气,这是泽一翻开了最后的底牌留给他的机会,也是唯一能够斩杀天道的机会。只有一剑的机会。长剑抬起,傅回鹤目光沉静,朝着天道所在迈出一步。这是傅回鹤真正意义上第一次直面苍山境天道。没有人完全知道天道究竟用了多久,亦或者积攒了多少庞大的灵力用来成就自己。生于苍山境,却不甘困于苍山境。生来便是苍山境的天道意志,却只想占据这份力量,不想承担这份力量所带来的亘古不变的坚守。毋庸置疑,很强,强到足以睥睨傅回鹤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天道,甚至是所有天道相加都难以望其项背。傅回鹤的肩头犹如压着山川河流,那难以抗拒的庞大重量让傅回鹤根本无法防御,甚至难以动弹。他握紧手中的剑,双眼亮若寒星。既然防御不了,那便放手一搏!傅回鹤将周身全部的灵力汇于手中长剑,恐怖的剑气撕扯之下风云变色,天地也随之嘶吼起来。长剑抬起,那一剑化作白练惊天而去,锐利的剑意将袭来的藤蔓绞碎成漫天星光,无边的剑气牢牢锁定不远处冷笑着的天道,不顾一切地奋力刺去“轰隆!”“吱!”剑刃与麟甲尖锐的交错声响起,天道垂眸,一金一黑一暖一冷的眼眸注视持剑屠神者,怜悯道:“你以为,有他重创我,你就有杀死我的机会?”“我为天道,是为不朽!”鹤鸣剑的确曾经刺入过这具身体的心口,但那已经是三千年前。三千年前,泽一初初合道,天道尚未与这具身体融合完全,身为本命剑主的傅逸洲全力一击才得以将剑刺入。三千年后,天道几乎已经将天下至坚的墨玉麒麟之身占为己有,麒麟甲强悍的防御与天道不可撼动的规则,让这柄搅动天地的剑再难刺进一寸。长剑颤抖,鹤鸣尖利,剑修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握剑柄,他的脸上并没有颓唐遗憾,疯狂绝望,有的只是一丝意料之中的怅惘。霜白的长发张扬四起,傅回鹤抬眸与天道对视,声音沙哑:“哦?是吗?”骤然间,风云翻滚,天地变色。庞大的灵力朝着傅回鹤体内汇聚,那是属于苍山境的灵力,是属于支撑天地的白玉兽骨的灵力。那是曾经傅凛祭天之后,以身合道的证明。只要傅回鹤心甘情愿,他便有资格以身合道。天道不朽,唯有自灭而亡。“住手!”天道突然意识到什么,抬手捂住鹤鸣剑的剑身,嘶吼出声。如何住手?苍山境数万灵兽被哄骗而献的血,泽一与傅逸洲为救苍生甘愿赴死的血,长盛君千年如一日煎熬的血,傅氏一族壮烈自尽的血,傅凛祭天时神魂撕裂躯体四散的血……三千年了,苍山境的血流淌得太多太稠,此时此刻终于到了写下终局的契机。灵力与规则之力加持之下,傅回鹤手中的长剑寸寸刺入天道心口,与当年傅逸洲刺入泽一心口的位置如出一辙。那是当年泽一看破天机,与傅逸洲拼死在天道身上留下的唯一弱点。“给我破!!”气浪翻滚间将傅回鹤霜白色的长发捋至身后,傅回鹤的身形在翻滚的灵力之中变得逐渐模糊起来,但是鹤鸣剑的剑身却是越来越亮,越来越利,将天道自云端击落,一寸寸钉入白玉兽骨之上。剑气肆虐以、身、合、道!傅回鹤的身形在光芒万丈的剑气之中化作灵光没入鹤鸣剑中,浓郁的白金相间的灵力顺着鹤鸣剑涌入天道体内,让天道忍不住嘶吼哀鸣,挣扎着想要将鹤鸣剑自心口拔出。然而没有了剑修的长剑却显得坚定毅然,这柄篆刻着傅氏族人名讳的长剑死死钉在天道的心口,裹挟着苍山境的灵力源源不断涌入天道体内,几乎要将天道的躯壳撑裂开来。天道在哀鸣声中化作一棵参天巨树,树身之上覆盖着层层墨玉色的麒麟甲,枝繁叶茂地疯长之后便是绚烂至极的枯萎溃散,在灵浪翻滚中化作齑粉消散在天地间。“咣当。”建木消散,鹤鸣剑伴随着清脆的响声掉落在地,剑身处掠过一道剑芒。剑柄之上,剑气凛然的三个字逐渐显露而出。傅、回、鹤。这是傅氏牺牲的最后一个人,也是为这场持续了三千年的苦难写下结局的人。无边的黑暗之中,傅回鹤的耳边断断续续传来声音。他不耐地皱眉,浑身的疲惫与躁意让他只想永远的沉眠下去。不去看,不去嗅,不去品,不去触,不去听,不去想。“小家伙,醒醒。”那声音像是有些不耐烦了,捏着傅回鹤的脸就往旁边扯,“睡什么睡,哪家的剑修同你一样惫懒?”傅回鹤睁开眼,漆黑的眼眸里满是漠然,许久,灵光凝聚,他辨认出面前的金色的模糊身形是谁。“泽一……师叔?”泽一蹲在傅回鹤面前,手指抵着傅回鹤的脑袋戳了戳:“醒了?”傅回鹤沉默了一瞬,看了看周围的一片黑暗,思忖片刻,问道:“这是哪?”泽一答:“世界的间隙,喏,下面就是深渊。”泽一抬手揉了揉傅回鹤的脑袋,第一次以长辈的姿态温声夸奖道:“干得不错。”深渊存于世界的间隙,蛰伏在本源世界与衍生世界的周遭,虎视眈眈着想要吞噬崩溃的世界壮大己身。没有人能从深渊返回世间,因为这里被称为放逐之地。哪怕是曾经自由行走在各个世界的傅回鹤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