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现在这个时代,这样的事情居然会发生还落在我身上。可跟沈见青讲理根本讲不通,他不信什么人身自由权,只说在这里,一切都听他做主。俨然一副又疯又流氓的土匪做派。枉我之前还信他单纯良善,不谙世事,实际上单纯的是我们几个识人不清的傻子罢了。“你不吃饭,也不吃药?”沈见青看着桌上中午送来的,端端正正连碰都没有被碰一下的饭菜和汤药,声音戏谑地说,“跟我闹绝食啊?”我翻了个身,用背对着他,不想理会。他可以限制我的人身自由,难道还可以控制我吃不吃饭、说不说话吗?我就不信他会让我饿死在这里。费一番功夫,关个死人吗?沈见青放下手里热腾腾的饭菜,上前两步,也不管我的挣扎,伸手触到我的额头。他的手很凉,像一块冰。“难怪,你肯定是烧得没力气吃饭了,怪我不够细心。”他自说自话般地喃喃,语气温柔,仿佛我们是什么亲密关系。但实际上我们什么都不是。沈见青踱步,然后端着药坐回床边:“李遇泽,我喂你吃药,过来。”我还是不动。时间仿佛静止,屋子里谁都没有说话,落针可闻。我合着眼睛,静静地等待着他之后的动作。可一分钟过去了,他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但我知道,他没有离开。因为他低沉的呼吸声没有断过。都说死刑犯等死的时候是最难熬的,我现在深有体会。又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一声很清浅的笑在身后响起,可我却下意识生出半边鸡皮疙瘩。这个疯子,他笑什么?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身体突然被一股大力掀了过来,沈见青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蛋猝然杵在了我眼前。他双眼里血丝点点,咧开的嘴里露出尖利的虎牙,笑意渗人。就算我做好了触怒他的准备,也被他给吓了一跳。“你不理我是吧!不吃不喝是吧!”他说着,探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把我从床上拽了起来。我发着烧,浑身酸软无力,但凭着心里一腔孤愤,生出几分力气来。我们两个扭打在一起,挣扎间我一巴掌扇在了沈见青脸上。并不重,但却足够在他这团火上再浇一把油。沈见青黑沉沉的瞳孔里几乎冒出火焰,他一把推倒我。我本来就在后缩,没提防混着他的力道,猛地摔在床上,后脑正正磕到坚硬的墙壁,“咚”的一声,痛得我双眼发黑。等眼前的黑暗散去,沈见青端着一个素瓷碗,上前一步把我拖到床边,膝盖跪在了我两腿间。他左手掐住我的下巴,狠狠地抬高,我不得不艰难地仰着脖子。而他另一只手就强硬地把盛着黑漆漆药水的瓷碗碗沿塞进我嘴里。液体向下灌注,苦涩的气味瞬间充斥我的口腔。我疯狂摇头,伸出手推、抓、掐、挠,但是都不能撼动他分毫。喉咙不受控制地滚动,液体见缝插针地钻进胃里。但更多的是在我挣扎间喷洒出来,溅得到处都是,床上一片狼藉。我剧烈地咳嗽,整个胸膛都在震颤,呛得肺管生痛,鼻腔里也灌满了药水。我想我现在肯定很狼狈。但再狼狈再丑陋一点最好,让沈见青下不去手最好。“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我想这一刻想了好久。”沈见青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恶意和羞辱。“你当初不就是这么喝拦门酒的吗?你知不知道当时好多人都在看你,你很会勾引人啊李遇泽!”在我的咳嗽声里,他掐高了我的下颌,居高临下地,狠狠地看着我。我终于近距离地观赏到了这个阴郁少年的真实面目。我被他说懵了,过了好久才明白过来,他说的居然是在硐江苗寨的时候。那时阿黎喂我拦门酒,她身高矮于我,我为了不触碰到她,便微微蹲着身子仰起头。彼时彼刻,一如此时此刻。但心境情形却完全不同。我内心瞬间掀起万丈骇浪,一种被窥伺、被监视的恐惧萦绕全身。那种一言一行都被人看在眼里,在不知名的地方被反复咀嚼的阴森可怖。“你……你一直都在……”沈见青舒展开眉眼,歪着头说:“我当然一直都在。你好几次都差点发现我了。哦,不对!你已经发现我了。”我想起在硐江苗寨的清吧里,他隔着层层人流予我粲然一笑。彼时我被他的外表蒙蔽,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那笑容里面混杂着无尽的暗潮,像是盘踞在角落里的贪婪的蛇。“那个照片……也是你故意出现的?”我想起了自己的“得意之作”,可笑我还一直对着那照片念念不忘,以为是个美丽的巧合,想把它留给沈见青。“哦,还有你的那个照片!”一提到这个,沈见青更加兴奋,眼睛亮晶晶的,“你知不知道,你当时拿出来的时候吓死我了!”我愣愣地看着他。但我不回应也没有关系,沈见青自顾继续说:“那可不是我故意留下的,没想到你这么早就看到我了!李遇泽,你自己不是还说,我们之间很有缘分!”缘分?这叫缘分?他一步步引导设计的结果,却说是缘分,难道不可笑吗?我脸上连做表情的力气都没有了,无力倦怠感席卷全身。我木木地说:“你看上我什么了?沈见青,我们素昧平生,你都不了解我,你看上我什么了?!”沈见青理所当然地说:“难道不是你先引诱的我吗?在硐江是你要来找我,在氏荻山是你要来求我。我只远远看着,是你一遍又一遍引诱我靠近啊。”我:“……”这是什么强盗逻辑?“如果让你误会了,那很不好意思,是我的错。那我现在解释可以吗?我真的没有……”“李遇泽。”沈见青截然打断我,脸像翻书一样瞬间就阴沉了下去,情绪的转换甚至不需要时间。他阴沉着脸,说:“你别说那些我不爱听的。我们苗人固执,看中了一个人,到死都不会改。你已经是我的人了,这辈子也别想摆脱我。”他说完,高高地起身,垂着眼皮睨着我。藏青色的苗服衬得他面如冠玉,但我眼里却似地狱修罗。沈见青丢下一句“你吃药休息,别想着那群朋友会回来了”,便径直出门,很快我就听到了屋外落锁的声音。我缩在床角,后背抵着墙壁才勉强找到了一点安全感。经过刚刚这一遭,我气血翻涌,心绪大起大落,发了一身冷汗,身上的温度反而好像降下来。只是脚一直没有被包扎,右脚的脚踝高高地肿着,关节间还不正常地错开了一点,疼痛已经深入骨髓。冷静,冷静,李遇泽,先冷静下来。我忍不住瑟瑟发抖,只能在心里告诉自己,必须冷静。现在的遭遇是我以前从未设想过的,连个应急方案都没有。我不能只等着邱鹿、温聆玉他们带人回来了,我得自救。任何时候,靠自己总是没有错的。但我现在的身体状况,自救基本上没可能。沈见青的力量我是见识过的,我正常状态下都不一定能制服他,更别说脚还伤了。我知道沈见青打的什么主意。他故意拖着,不包扎也不治疗,就想让我的脚这么残废掉。他好几次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盯着我的伤脚,我就已经猜透了他的想法。我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伤是拖不起的。偌大个苗寨,一定有医生,至少也有懂医术的。现在当务之急是治好我的脚,不能留下身体残疾。不然以后跑起来都不利索。要达成这个目的,还是要靠沈见青。我咬紧牙关,心头一片哀凉。要向强暴了自己的人低头,甚至去求他,这比杀了我还难过。尊严这种东西,一旦破碎,零落成泥,就很难再拼回去了。不,李遇泽,尊严算什么!和一辈子困在这里比起来,尊严算什么?!只要我出去了,回到了我自己的世界,回到文明的社会,谁会知道这里发生过的一切?我还是可以过正常的生活,走我早就规划好的道路。我完全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不不,难道没有人知道,这事就等于没有发生吗?一切事物存在过终会留下痕迹。甚至还可能被人发现!“啊”现实的困境与思想的矛盾折磨得我头痛欲裂,我抱着脑袋,揪住了自己的头发,缓缓滑倒,扑进了床褥里。床铺在刚刚那一番挣扎过程中已经濡湿一片,泛着浓浓的药草味。我无暇顾及这些,只想先睡一觉。睡一觉吧,那些想不通的事情,留给明天。现在,先好好地睡一觉。我逃避似的把脸埋进被子里,遮住了懦弱的泪水。谎言迷雾没想到,第二天我并没有看到沈见青。我很早就清醒了,睁开眼的时候,腰背都是酸痛的。我就保持着蜷缩的姿势扑在被子上睡了一夜。床上的药渍早就干了,变成了黑暗又僵硬的一个不规则圆形,横亘在床上,散发着淡淡的苦涩的味道,荒谬又可笑。也不知道是我身体素质过硬还是昨天沈见青灌下去的那点药起了作用,我的烧已经退了下去。身体的温度恢复了正常,力气也回到了四肢百骸,只脚伤还是老样子。我下床,一瘸一拐地挪到窗边,试着掰了下窗户中间的栏杆。很牢固,任我怎么用力都没有松动的痕迹。之前窗台上还只是几个凹槽,现在为了我,凹槽里已经安装上了坚不可摧的栏杆。我初住进来的时候还笑称这个窗口如果安上栏杆就会像是牢房,没想到现在却一语成谶。我有些泄气地坐回床上,深深呼吸几口,烦恼如影随形。我的右脚受伤处已经泛起麻痒,那是伤口缓慢自愈的征兆。不能正骨包扎的话,以后肯定会受影响。我现在没得选,必须得依靠沈见青。这个认真让我很矛盾痛苦,我唾弃这样弱小的自己,但更恨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在这时,门口传来锁动的声音。我的心下意识高高地悬了起来,呼吸窒闷。这已经成为了我听到铁锁声响的条件反射了。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来人不是沈见青。我都冒到嗓子眼儿的话,瞬间就哑火了。心底里莫名松了口气,就像是死囚犯忽然被通知死刑延期了一样。我又可以再缓一缓去直面沈见青了。那人一身青灰色苗服,浑身素净,只衣襟上有一圈花纹,不像沈见青般银饰叮当。他皮肤黝黑,一看就是个惯常在地里干活的,面相憨厚老实,国字脸,嘴唇很厚实。这么久我终于见到了一个生面孔,不由得又高兴又紧张:“喂,你好!”他并不理我,自顾自地放下了手里端着的食物。我垫着右脚,左脚连续蹦几下来到那人面前,迫不及待地说:“我要出去!你放我离开吧!”说着,我向门外快速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