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要什么二作,也不要什么钱。”沈见青说,“这些对我没有意义。”温聆玉问:“那你要什么?”徐子戎打趣道:“只要不是要咱们鹿鹿,都可以给你啦!”他话音一落,邱鹿却率先转身给了他一拳:“徐子戎!你说话怎么不过脑子?!这是不尊重别人!”徐子戎被一记老拳打得龇牙咧嘴,最后还在邱鹿的监视下又是鞠躬又是道歉。一番插科打诨,话题自然也来到了下一个。“回去吧,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沈见青带领着我们往回走,说,“今天也辛苦了,好好休息一番。你们之后有什么需要,我都可以帮助你们。”相似的话其实安普也说过,但与安普不同。安普是叶老师为我们安排的导游,我们也付了他相应的费用。但我们与沈见青萍水相逢,一直都在麻烦他,没有给予过他任何回报除了那一包牛肉干沈见青却能如此费心费力地帮助我们。或许只有这样干净单纯的地方才会养育出这么干净单纯的人吧。想到这里,我看向沈见青。他正在漫不经心地用手背拂拭着胸口的那片衣衫,好像在抖落什么脏东西。见我看他,他弯起眼睛回应。回到沈见青的吊脚楼时,刚好碰到那些苗民们出来。他们抬眼匆匆瞥了眼我们,只是对沈见青点点头,然后转身就走了。可他们看沈见青的眼神很奇怪,带着些敬畏和忌惮。敬畏?忌惮?好奇怪。或许是我看错了。说起来,今天也经历了很多事情。又是在山里寻路,又是攀爬悬崖铁索的,每一件都是又新奇又费力。但来到生苗聚居地的兴奋短暂性地掩盖过了身体的辛苦,现在回到沈见青的吊脚楼里,倦怠和疲惫才姗姗来迟。大事堆在一天发生,总给我一种不真实,甚至是被安排好的错觉。我回到属于我的小房间,准备铺好床就小憩一下。呵欠萦绕在我嘴边,一个按下去下一个就冒了出来,睡意也浓重起来。推门进去,只见原本光秃秃的床板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柔软的床铺!灰色的被子没有太多花哨的装饰,但却厚实温暖,足以度过这密林中的夜晚。原来,那些苗民不仅送来了被子,还把床也铺好了。想来其他房间也是一样的待遇。我摸了摸床铺,心里却想,这也未免太过热情了吧。初试相机今天,我们和沈见青约好在村寨里四处走走,拍摄一些照片,留作调访的记录与证据。一直快要到约定好的时间,他们三个都还没有收整好,我一边在一楼小长廊调试相机,一边等着他们。幸好我的相机有备用电池,我也带了充电宝,只要节省电量,再顶个十天八天的肯定不成问题。“我可以看看这个吗?”沈见青盯着我胸口的相机,黑色的眼眸熠熠生光。我当即取下来:“这个是照相机,你见过吗?”“照相机……”沈见青呢喃着,“我在硐江苗寨,看到过别人用。但是我不敢去接近那些人。”这几天,或许是我们和沈见青呆久了的原因,他的汉话进步神速,语音语调总算不那么奇怪了。虽然有时还会磕巴,但发音却标准了很多。我说:“这个呢,可以把你看到有意义的或者漂亮的,自己喜欢的画面留存下来。现在我们还可以看到几百年前拍摄的照片,了解几百年前的故事。”沈见青不可思议地看向我,用高高扬起的眉毛来告诉我他的惊讶。对上他秀美异常的脸,我突然想起了那张我无意间留下的照片。“我给你看个东西。”我说着,按动相机的相册界面,很快就调到了那张吊脚楼下,沈见青留下侧脸的那张照片。我一直以来想要把这个照片给他,今天终于达成所愿。沈见青的眼睛瞪大:“这,这是……我怎么不知道?”他说着,脸却慢慢红了起来,纤细的睫毛微微颤抖,眼里波光流转,脉脉地看着我,漂亮得能够蛊人似的。我猛觉自己的所作所为很容易产生歧义。才说完把自己喜爱的东西用照相机留下来,就把拍下来的照片给沈见青看……他不会以为我在暗示什么吧。我手忙脚乱地解释:“那个,这个照片不是我有意拍的,就是无意间看到,才拍下来的,你,你别多心啊。”“啊,是这样吗。”沈见青脸上有肉眼可见的失落闪过,却勉力笑着说,“你可以教教我怎么用吗?”“当然可以!”我凑近沈见青,把相机举到他面前,“你拿着试试!”沈见青很感兴趣的样子,接过来一番鼓捣,胡乱地在各个按键上一番乱按,可屏幕依旧黑暗,连机都没有开。他神态专注认真,因为太过年轻,脸上似乎还有未长成而残留的稚气。沈见青整个人透着股天真感,这么把玩相机的模样让我莫名想到了拿到一个新玩具的小孩儿。沈见青晃了晃相机,转头向我求助:“怎么没有动静?”我的眼睛被他快速转头而微微颤动的银饰晃花了,心也跟着颤了颤。躲闪开目光,我盯着相机说:“你要先长按这个!”说着,我用手指点了点藏在相机机身侧面的开关按键。沈见青顺着我的指引,手指却若有似无地擦过我的掌心。触感微凉,带起微微的涟漪和酥麻。沈见青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指甲红润健康。可我却注意到,他五指的指腹布满了老茧,食指的关节处还有细小的伤口。那伤口奇怪,是两个小圆点,不像是割伤,倒像是虫类的啃啮伤。“李遇泽,李遇泽?”沉而不闷的声音响在我耳边,也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沈见青关心地说:“你怎么了?看着我的手发呆。”“不好意思,可能是太困了。”我给自己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我给你演示一遍,你再来试试。”我按动相机,调试到照相模式,一步一步地告诉沈见青应该怎么做。“好,看好了你要拍的东西,然后按动这个地方……”我演示着,沈见青专注的目光随着我的动作而不断转移。我把镜头随意朝向吊脚楼的一角,然后按动快门。“咔嚓!”画面从此定格。“喏,你看,是不是就拍好了。”沈见青惊喜地接过相机,凝视着那定格在画面里的吊脚楼。我的角度刚好拍到了他紧闭的卧房大门和推开一角的竹窗,青灰的色调下,吊脚楼宁静安闲。“真神奇。”沈见青挑着眉,按照我的示范捣弄起来。他脑子很聪明,我只演示了一遍,但他却已经学会。沈见青紧盯着相机屏幕,左右寻找着他喜欢的风景,我就由着他去了。“李遇泽!”他忽然叫我。我以为有什么事情,下意识转头看去,结果“咔嚓”一声,画面定格。沈见青挪开挡在脸上的相机,眼里都是狡黠的光。他把屏幕转向我,得意地说:“你看我拍得怎么样?”屏幕的画面里,我满脸错愕地盯着镜头,背景里密林萧萧,光线昏暗,像幽深而不见底的眼睛,整个画面唯一的亮色竟然是我身上的白衬衣。说不出的诡异。“你拍得很好。”我硬着头皮夸。沈见青得到肯定,眉眼彻底舒展开,笑得欢喜满足。可这个时候的我并不知道,沈见青的镜头,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我午夜梦回里最恐怖的梦魇。这时,邱鹿三人姗姗来迟地从楼梯上下来。“我们来迟了,来迟了!”温聆玉慌慌忙忙,苦笑着说,“昨天真的太累了,今天睡过了头!”邱鹿撇着眉,瞪着圆圆的眼睛,满半是歉意半是玩笑地说:“都怪你们把床铺得太软和了,一躺下就根本起不来!”我无奈并且已经习以为常。徐子戎站在邱鹿身后,说:“你们两个在做什么?拍照?”“教沈见青拍照,他很感兴趣。”邱鹿说:“小沈,你就是没见过这些!等以后你来盐城玩儿,我带你见识更有趣的东西!”沈见青不置可否地挑挑眉。昨夜下了一场小雨,今天的空气潮湿清新,泥土的气息浮动在鼻间。田垄间的小路泥泞难行,我们频频打滑,温聆玉还差点摔进了路边的田里,幸好我在她身后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没事吧?”沈见青回头,视线落在了我还扶着温聆玉肩膀的手上。那眼神不带任何情绪,一撇而过,但我却敏锐地感受到了一种名为“不满”的情绪蕴藏在那双眼睛里。在脑袋反应过来前,我的手已经先一步收了回来。穿过开垦出来的田地,就是一片宽敞的堤坝。堤坝边,正好有几个女孩儿在玩耍,她们看起来都很年轻,约莫十五六岁。其中一个很眼熟,正是我们之前见到的那个小女孩儿。她一看到我们,眼睛就亮了亮,站起来冲我们招手,脖子上的银项圈随着动作而不断晃悠。“阿那!阿那!”这一定不是在叫我们。沈见青蹙眉,唇紧紧地抿着,目光沉沉,没有回应。那女孩儿摆脱伙伴,一溜烟跑过来,亲热地抱住了沈见青的胳膊,嗓音甜甜:“阿那!”我估摸着,这个“阿那”就是苗语里面“哥哥”的意思。之前沈见青还说和这个小姑娘不熟悉,但看小姑娘的热情劲头,可不是这么回事。那小姑娘叽里咕噜地对着沈见青说了一番话,然后纤细的手指向不远处小坡上的吊脚楼群。沈见青不耐烦地摇头。小姑娘见状,撅起嘴低低地说了句什么。只这一句,沈见青就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缓慢地点点头。小姑娘登时又欢喜起来,拉着沈见青的手就要往前走。她身体因为用力都倾斜了起来,像个努力耕田的小黄牛。沈见青挣脱了小姑娘的拉扯,回过身无奈地说:“我有些事情,不能陪你们一起了。你们自己四处看看,但是我很快就回来,别走远了。”那小姑娘还在叽里咕噜地发出催促的声音,最后干脆直接拉着沈见青就跑。我看着沈见青充满拒绝的背影,想来他并不情愿跟着那个小姑娘走。而且虽然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但看沈见青的神态,开始应该是拒绝了小女孩的,但最后又因为什么原因妥协而跟着她走了。别人的隐私我也无意探究,现在只剩下我们四个大眼瞪小眼。堤坝上,那个小姑娘甩下的几个玩伴好奇又胆怯地看着我们,最后嘟嘟囔囔地一窝蜂跑走了。“他们还是很害怕我们啊。”徐子戎说。邱鹿叉着腰:“沈见青走了我们就自己看看,反正还乐得自在!”我说:“那就我们自己在这附近等他吧,沈见青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三人自然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