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神安沉默良久后,才缓缓呼出了一口长气,毫不掩饰语气中的感慨之意:“我本来就知你心怀大愿,只是没想到所求如此远大。”“假如你的理想已然到了这一步的话,院主对你再是欣赏,也绝无可能容许你的计划实现的。”叶玄澄说道:“不,至少在目前为止,我等对这天下大势的判断仍然是一致的。”“东海、西疆的战事虽然旷日持久,但只要是稍有眼光之人也能看出。”“无论是水族还是羌蛮,都不具备与大汉王朝正面抗衡的上层武力。”“凭他们的力量,是没法威胁到王朝的统治的。”“这种低烈度的战争,仅凭太学和冠军侯麾下边军的力量就可以解决。”“正因如此,武院一系在朝堂上的影响力才每况越下,不是吗?”李神安是绝顶聪明之人,一点即透,眼前一亮道:“你的意思是说,院主等人同样渴求着一场规模横跨整座神州的大战。”“好等朝廷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之下,不得不像世祖光武皇帝立国之初般倚重武院?”叶玄澄点头,有条不紊地分析起局势来:“初代院主正是因为当时天下初定,四方未平,才得到了自组武装力量,成为朝堂一大势力的机会。”“东西两方的长年征战,使得国家的财政难以支撑。”“嘿,特别是在一些刚遭过灾的地区……早就忍受不住朝廷的层层剥削而起事了。”“真空道、无生教的助力,只是在这本已必将燃起的焰火之中,额外多添了一扎柴薪而已。”“说到底,河间的灾民本就为水患所苦,为何还要为着两场在自己毕生也不会涉足之地爆发的战役,上缴仅供饱腹的余财呢?”李神安不知如何回应,只是感慨说道:“换作是黄翔缨等人,肯定只会把镇压民变视为立功的良机吧。”“而且她们还会搬出一堆大道理来为自己辩护,声称要是不动员全国的资源守御边关,关内百姓被战火波及只会是时间问题。”叶玄澄说道:“或许如此吧。然而,最初到底是谁把这战火燃起来的呢?”“西疆的羌乱,原本就是因为朝廷朝令夕改的政策而再度引爆的。”“无论是采取段颎的铁血手段,还是坚持冠军侯的招抚、分化政策,都能够有效地对付资源本不如大汉的边关部落。”“至于东海水族之乱,只要当时及时斩了温乔,便足以平息大部份水族的怒火。”“少数的野心家们就算想要坚持闹事,也绝没法如今日般动员十万兵马,将东海沿岸五成以上的岛屿纳入控制。”“但是,朝廷明显期盼着战火在他们的可控范围内继续扩张下去。”“至于原因,你自然也已知晓了。”李神安尽可能维持着语气不带起伏:“假如卧虎当真于席卷大陆的战火中苏醒过来,我们将面对的遭遇绝不会好吧。”叶玄澄说道:“武院的上层们怎么样不知道,你我却有很大的机会就此折戟。”“自从立下想要改变现状的大愿起,我的大道早已与理想合而为一,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她脸上逐渐绽放欢愉笑意:“好在,明安的存在,使得原本没有机会走在一起的人们都联合起来。”“不论这些人是否愿意,只要他们仍然支持着明安,将来必然会成为掀动革新的力量。”“我无法以一人之力完成之事,只要在未来得到一大批地阶宗师作为助力,轻易就能够做到。”李神安仍然有点不放心,提醒般问道:“话虽如此……”“但你真的确定,陆观会按照着你的意愿掀起风浪吗?”“以我对此人的调查,他除了在事涉兵仙遗存,以及其朋友同伙之时表现颇为积极。”“平时却并非喜爱挑起风浪之人。”“你对他虽有救命之恩,但若然他只是为着报答这份恩情而顺从你,事态说不定会偏离你的预期。”叶玄澄瞳光闪烁:“这层我自然也已考虑过。”“明安从来不会向我提及,他内心想要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但他既然走的是武道之途,就必然会面对必须立下大愿,方能跨进地阶大门之时。”“到时他再也没法隐藏心中最真实的渴求……假如一个人连在自身跟前,也未能做到诚实,是绝没法登上至高的境界的!”李神安颇有深意地打量着她:“说到诚实嘛……”“如果我没记错,今日乃是陆观与他那养剑女双修之期。”“嗯,今儿入夜较早,离子时尚有两个多时辰。”“再不趁着这个机会,赶去对他说些什么的话,小心你的理想会落到旁人手中喔。”纵然明知李神安是在打趣自己,叶玄澄眼中的笑意仍是淡了一些:“没相干的,那本来就是他该干的事。”“如果我与他的关系,必须透过将潜在的竞争对手一一排除,才能够持续的话……”“那便证明无论是我还是他,都没有能力肩负起对方的期许。”“更何况……”叶玄澄促狭一笑,没有把后续的话说出口。李神安花了片刻便已领会,骤然间拍掌大笑:“你想说那白虚月不过是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孩儿,根本无力坏你的事?”“叶大人啊叶大人,你这表面谦和,内里却骄傲无比的性子,终有一日会为你招来大麻烦的。”叶玄澄满不在意地笑了笑:“这是我们佛门武者的通病啊,心中没有傲骨的人,是打不出好拳法的。”她却有一些话,是在亲人面前也不便宣之于口的,比起她的理想也只轻着一点,却比理想和愿景更该维持着隐秘。拳有傲骨,如梅生坚枝,披霜饮雨终不折腰。然而也正因如此,一些微妙难以说明的情感,在适当的时机到来前只能深埋心底。“明安啊,其实就算是我,也是会感到介意的。”“但是,对这一刻的我来说,没有比你早日变强更为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