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沂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有种亲手翻开了胸口,将自己也没敢看过的那颗扭曲腐烂的心挖出来,递到长安面前的错觉,胸口骤然一空。又仿佛是站在一面镜子前,将自己种种阴郁、丑陋全都摊开来,将长满驱虫的心肝晒在了清风明月之下。
从这样自虐一般的自惭形秽中,他找到了一点说不出的放肆的松快。
&ldo;你还记得阿叶怕虫子么?&rdo;他近乎耳语地对长安说道,&ldo;她那么大的一个人,三寸大小的小虫子有什么可怕的?可她没办法……我也没办法。你自然会想,便是有人背叛了,又怎样呢?当年亲哥哥要杀我,我都咬着牙逃出来活下去了,有无数次死到临头,我也没被吓得尿过裤子。有些事,发生了,我可能并不觉得有多可怕,却是没有发生的时候,才叫人殚精竭虑。&rdo;
华沂一抬手,绑住长安的天蚕丝骤然断开,吊着人的东西一松,长安便往下跌去,被华沂伸开双手,稳稳当当地接住了。
只听那男人低声叹道:&ldo;为莫须有的事庸人自扰、处心积虑,我自知没有道理,可是没办法啊……长安,因为我就是个庸人。若没有二哥逼得我活不下去,我恐怕就在那大山下的北方部落里面蹉跎一生了。&rdo;
长安毫不客气地抬手撞开了他的胳膊,站了起来,退后两步。
华沂却仿佛满了半拍才察觉到怀里空了,有些落寞地蹭了蹭鼻子,将手收了回来。
两人僵持着站了好半晌,长安忽然一转身,往院子里的武器架那里走去,一弯腰从最下面抽出一把两尺多长的长刀来。
华沂的心顿时提了起来,&ldo;谋杀亲夫&rdo;与&ldo;一刀两断&rdo;两个词仿佛两只苍蝇,在他脑子里嗡嗡嘤嘤地盘旋不去,搅得脑浆都成了米浆‐‐一片空白。
……然后他用几乎已经不会动的眼珠,看着长安提着刀往王帐大院的外面走去。
&ldo;你……你你干什么去?&rdo;华沂舌头有些不利索地问道。
&ldo;盘查城中外来行商有没有跟名单对不上的。&rdo;长安头也不回地冷声道,走得稍远些,华沂又听见他极轻极轻地抱怨了一声,&ldo;你他娘的怎么那么麻烦?&rdo;
华沂就捧着这样一个稀奇的评价,有些找不着北地呆立在了原地。
王城中尚且安稳,行商住所那边却已经灯火通明了起来,一圈夜班的城守将其团团围住,左手火把右手刀剑,肩并肩站着,力求让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每一支行商队伍报上来的名单与人数都被仔细数了一番,凡是缺人的,整支的队伍都会被扣下。
长安赶到的时候,正看见路达面沉似水地在和另一个人交头接耳。
&ldo;怎么?&rdo;长安问道。
&ldo;有一支行商队伍里少了五个人。&rdo;路达凑在他耳边低声道,&ldo;刺客只有四个,还有一个人不知去向。&rdo;
长安目光一扫,低声道:&ldo;把他们领头的人叫过来。&rdo;
他的话音还没落,人群中便是一阵骚动,女人的尖叫声与男人的怒骂声炸了开来,那少了人的行商队伍中的领头人猝不及防地变成了一只巨兽,一口咬断了一个毫无防备的城守的脖子。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那人手上没有兽纹,路达记得清楚。
来不及解释,路达难得在长安面前办事,绝不想在他的老师印象里留下办事不利的印象,立刻抽出了他的尖刀迎了上去。
就在这时,巨兽身后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突然排众而出,两个同伴拦了他的路,他竟丝毫也不犹豫地一刀一个,将这两人杀了。
这人手中刀极古怪,顶端竟是带钩的,正好截住了路达,这神秘男人极诡异地一撤手腕,刀前的钩子便别住了路达的尖刀,他的力气竟是大得不可思议,路达整个人几乎被他这一拽拽了过去,径直往那有钩刀的刀刃上撞去。
路达慌忙间被迫撒手,险险地一缩身体,狼狈地往旁边闪退了足有四五步远,他的尖刀随即落地,路达定睛一看,竟已经被搅成了两截。
路达的眼睛里着了火。
那诡异的行商队伍中,一群衣衫破旧的仆从学徒身上竟都带着钢兵铁武,很快便于城守混战成了一团。
唯有那个手中拿着有钩刀的人舔了一下嘴唇,眼中竟仿佛有红光闪过,不管不顾地径直扑向了长安。
他与旁人又有不同,简直就是个疯子,杀起人来不辨敌我,十几步远,凡是拦了他的路的,无论是谁,全都成了他的刀下亡魂,那人一双充血的眼睛只盯着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