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开仓赈灾,然升斗之米能惠近民,不能惠远民,能惠次贫,不能惠极贫①,有能力的贫户要么逃亡江南,要么投奔亲族。
是日,易生听得婢女来报有远亲到访,易老夫人喊她去善默堂会客,进门时,其他人皆已落座,正首易老夫人垂泪不止,李竹君亦在掩袖。东面易子昌旁,一个面生的小女娘也满脸泪痕,她见易生进来,离席拜见。
易生忙还礼,正不知如何称呼,便听易老夫人介绍道:“这是你阿父表姑母家的孙女,姓许,言午许,单名宁,比你小三个月。阿宁,这就是你易生阿姊。”
许宁闻言再次俯下身子:“许宁见过易生阿姊。”
易生只得再次还礼:“呃……你好你好……叫我易生就好。”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坐下说话。”易老夫人招手。
许宁立刻让出座席,依序坐到下首去。
易生微微欠身,便在案后入座,转头细瞧许宁,她穿着葛布孝衣,身后露出的鞋底已磨出几个洞,她面色不好,白中泛黄,发鬓沾染风尘,只簪有寥寥几个银饰,眉目间与易生有两分相似。
她坐在那里十分局促,一直咬着下唇,时不时便有豆大泪珠滚落。
易老夫人长叹气:“几十年没见,没想到竟天人永隔了……你祖母是个好人,要不是当年她给的盘缠干粮,我们也没有命逃到西京来……”
李竹君见易老夫人再次潸然泪下,便转了话题道:“阿宁,你母亲的后事都妥了吗?还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许宁哽咽:“虽草草葬了,但也都办妥了,谢叔母挂心。”
易老夫人道:“你说你母亲也忒固执,她的身后事,你一个孩子是怎么操持过来的啊!”
“我祖母在世时,家里就渐渐败落了,那时候我父亲也还在,动了来西京投奔表叔父的念头。我祖母死活不让,说当年要不是族里人欺您,您也不会折了腿,表姑母也……祖母说实在没脸见您,所以定了家规,不许我们上门……可我……我……”
许宁说着又抽泣起来:“家里死的就剩我自己了,我……我实在没了活路,我听说因为大旱,宫里在招人,但我连打点门路的钱都没有,我……这才厚着脸皮,违背祖母规矩,来求表祖母,表叔父。往后,我便老死宫中,绝不敢再相扰!”
她对着易老夫人和李竹君等一一叩首,而后伏地呜呜哭起来。
“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李竹君让蝉衣上去扶起许宁。
此时管家何叔进来禀报,宫里来了敕使,要宣旨。
易家人面面相觑,李竹君道:“那,那先请敕使大人入内歇息,再派个腿脚快的,去内使府喊主君回来!”
何叔面色一凝,道:“那位敕使大人说,不是什么大事,陛下口旨,不必惊扰内使大人。”
何叔犹豫一下,近前一步,纠结道:“小人听言,宫里是要招巫女。”
“巫女?!”
众人愕然,异口同声,又不约而同望向易生。
武宁十一年六月,西京大旱,人如坐炉炭,朝不谋夕,虽富户豪绅前后捐钱计五万七千缗,又有官府发粮赈灾,然治表不治本。天不下雨,就是金山银山也有挖空的一天。
于是武宁帝征召巫女,祈福求雨。
宁朝畅巫术,盛鬼道,信神祇,城中设有专门的蚩尤祠为皇家神祠,宫中太祝署、太卜属从事占卜祭祀的大小官员就有数十,其中巫女身份特殊,可自由出入宫禁,比普通宫婢高一等次。
恭敬送走敕使,李竹君便一刻也等不得,匆匆安置许宁,又派人将易仲良速速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