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向来心平气定的陈翰林耷拉着肩膀,进门时还被候着的同僚们吓得一愣,随后浅浅见礼作揖,就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拿起一本紫青古籍开始工作。
一排修撰吹胡子瞪眼,都以为陈翰林没入大公主的眼,才如此垂头丧气,便四散开不再烦她。
见她逐渐沉迷进古籍之中,男人们又三五成群私底下窃窃私语,“我早知他那性子无趣得紧,哪里能讨得公主喜欢。”
如果是别人得了殿试一甲,早就欣喜若狂,饮宴三日。
就说那榜眼、探花的酒宴,修撰们都喝过几轮了。那两位的志得意满都纹在额头上,额头总朝天看,不肯俯首呢。
反观一甲中的一甲,陈见采既不请客,也不赴宴,见谁都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
好在工作倒是做得不错,再牙酸的的人也只能小声说句“小地方出来的人就是如此”。
也不敢在本人或是掌院面前说三道四。
陈见采听不见男人们乱嚼舌根。
她将头埋在书里,久久都未翻页。
她遇到了更大的危机。
她是逃出来的。
家里的爹并不知道她女扮男装,还在外面考科举了。
她出生在蜀州一个小山村里,家里最值钱的就是一只老黄牛。
原本她爹给起的名字是陈二丫,娘亲争取了很久,才叫她陈见采,这在山沟沟的村里实在是个怪名字。
“若有知音见采,不辞遍唱阳春。”
长大以后,当她想为这个名字感谢娘亲的时候,才发觉娘亲已经死去很久了,面容和性格都在记忆里变得很模糊,她连母亲的名讳都不知晓。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从小她就干惯了粗活,并且觉得会一直干到死。
有一天,隔壁村长家的儿子出生了。
村长是比村民多一点见识的,他用三头羊的价钱为儿子请了个举人老师。
陈见采做饭劈柴的地方就挨着村长儿子的房间,每日都听得见老师的摇头晃脑的念书声,以及村长儿子背十句错十句的大嗓门。
有时候村长儿子错得太离谱,陈见采就会忍不住笑出来,被村长儿子听见,晚上她就会被爹用藤条抽得四处窜。
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什么是科举,什么是举人。
又有一天,家里的老黄牛死了。
晚上,她突然梦到死去很久的娘亲,醒来时一身冷汗。天边无月,她只能摸黑到茅厕,却发现爹的屋子居然亮着灯。
灯油很贵,不是有贵客来谈事,爹绝对不舍得点灯。
陈见采便鬼使神差地摸到窗户下去,偷听爹和陈三婆子的对话。
是爹想将她卖到隔壁村去,彩礼钱是一头新的黄牛。
她躲在堆在窗边的茅草堆里,很想冲着爹大喊她可以比黄牛干得更多,原先那黄牛老得走不动的时候,活都是她干的。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因为月亮露出了半轮,山村里染上一层霜色。
就着这点光亮,她将灶台上烙好的饼子全部包起来,系在身上,逃出了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