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祁的,开门!快开门!”
“狗日的,再不开门老子就用炸了!”
“让日本人用机枪来扫,把这杂种打成肉泥!”
“看,地下有,就用这炸!”
是门外那帮卑鄙的家伙提醒了他,他一下子想到了的用途!那帮家伙可以用来炸门,他不是也可以用来干一些他想干的事么?
他哈哈大笑了,对着咣咣做响的大门吼:
“的,你们炸吧!老子就等着你们炸哩!你们不炸老子也要炸哩!”
吼过之后,他不再搭理他们,径自跨进了第二道铁门,不慌不忙地提着灯进了房。他想弄清楚,这房里究竟有多少?他能不能把这座地狱炸个粉碎,一举送上西天?
引爆这些的念头是在这一瞬间产生的。
他像个将军一样,在房里巡视。
巡视的结果,他很满意,房内的整整齐齐码了三面墙,足有二百箱,导火线也不少,一盘压一盘,堆得有一人高。
他把电石灯往箱上一放,用肩头把盘在一起的导火线扛倒了,而后,扯开其中的一盘,插到了箱的缝隙间,接下来,又扯开了第二盘,第三盘,第四盘。他还打开了一箱,将箱内用油纸包着的块全倒了出来,每盘导火线顶端插了一块。干这一切的时候,他很欢愉,仿佛早年在自家的地里干活似的,几乎没感到死的恐惧。
死的恐惧对老祁来说已不是陌生的东西了,战场上的事不去说,光在这阎王堂,他就经历了三次,一次是二四二〇煤窝的冒顶,一次是东小井老洞透水,最后一次是在地面上面对着高桥的指挥刀和狼狗。实际上,他应该算是死上三次了!死才不是什么新鲜的玩意哩!这资次,他只不过是给从前已经历过的死做个彻底的总结罢了!
把、导火线摆弄好之后,老祁似乎有些累了。他盘腿坐在干燥的洋灰地上,眼盯着面前的和导火线,不无自豪地想:
这一回,他将气气派派,轰轰烈烈地死!他的死将不受任何人控制,不被任何人打搅,他夺得了生命的裁决权和自主权!这样的死,对于一个军人,对于一个男子汉来讲,是值得骄傲的!
门外那帮卑鄙的家伙似乎觉着不对劲了,他们不再恶狠狠地砸门,不再恶毒地咒骂,也不敢再用和机枪进行恐吓,他们软了下来,像娘儿们一样求他:
“老祁!老祁!出来吧!不要再干傻事,你可千万别干傻事!”
“是的,老祁,不为自己,您也为我们大伙儿想想!”
“老祁,开门吧,我们去向日本人求情!”
“老祁哇,我求您啦,弟兄们求您啦!”
老祁慢慢将脸转向了大门,身子却没立起来。他没发火,他的声音平静得令人恐惧:“伙计们,想开点,人活百岁,总免不了一死,今日里咱们的大限到了,命该如此,谁也甭埋怨谁了!”
门外一个家伙竟哭了起来!
“老祁,你想想我们!想想井下的弟兄们,这些只要一炸,弟兄们就全完了!”
“你们……弟兄们?你们算是什么东西?你们为了自己活下去,不惜把偌大个世界推进地狱?你们都是些不知礼义廉耻的混账王八蛋!你们没有资格活下去!”
这恶毒而凶狠的话,他说得极为平静。
没人能说服他。
没有任何理由能说服他。
那帮只顾自己的无耻之徒该死,那些不愿反抗,甘心跟着他们跑的家伙该死!而剩下的那些硬汉子,那些不愿做牲口的中人一定会同意他的决定,轰轰烈烈的死上一回。这样轰轰烈烈的死,是军人的绝好归宿,它将证明一种属于军人的不屈精神!
他镇静地提起电石灯,点燃了摆在面前洋灰地上的五根点火线。瞬时间,导火线“嗞嗞”燃烧起来,乳白色的烟雾在房迅速弥漫开来……
导火线烧了一半的时候,烟雾从铁门的缝隙钻了出去。
门外的几个家伙吓慌了,他们放弃了一切自以为是的念头,拔腿往大巷里跑,老祁清楚地听到了他们一路的惊叫声和急匆匆的脚步声。
老祁又一阵开怀大笑。
笑毕,他取下钢销,“咣当”拉开了大铁门,他对着大铁门,对着他想象中的贵州高原,对着他无限怀念的老家跪下了:“父母大人,古来忠孝难两全,今日里,不孝儿为咱这苦难的国家先走一步了……”
面颊上,泪水双流……
是日八时三十八分,大爆炸发生了,聚集在大井口和主巷道里的二百余名第二次投降的战俘大部分丧生。主巷道和大井口附近的马场、料场被彻底毁坏,房周围两里内的所有巷道和煤窝全被震毁,远离地下的大井架也损坏了,爆炸后呈十二度倾斜,大井附近的地面仿佛闹了一场地震,许多建筑物上的玻璃都被震破了……
爆炸发生的那一瞬间,王绍恒刚跨出罐笼。他走下了井台,先是发现脚下的地面在震颤,没过多大工夫,又看到了从井口里喷出来的浓烟气浪。他一下子吓傻了,竟软软瘫在地下起不来了。
两个日本兵提起他的胳膊,将他摔到了井口旁的那堵矮墙边。矮墙边已聚了不少人,大约有三四十个。最早上来的百十口人被押走了,他们也等着押解。矮墙上站着日本兵,矮墙对面的绞车房平台上支着机枪,周围的高大建筑物上布满了矿警和日本兵。
龙泽寿大佐和高桥太君都来了。龙泽寿提着指挥刀站在距他不到二十米的井台上,高桥正忙着向那些刚上井的日本人和矿警了解下面的情况,高桥不时地大声喊叫着,用鬼子话骂人。
这时,地面又剧烈地颤动了一阵子,大井口的烟雾涌得更凶,仿佛那深深的地下躺着一只吞云吐雾的巨兽。
大家一时都没意识到那是井下房的爆炸,不但王绍恒和他的弟兄们没有意识到,就是龙泽寿大佐和高桥太君也没有意识到。龙泽寿大佐和高桥太君都跑到井口张望。他们还用询问的目光互相打量着,叽里咕噜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