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新泽应了一声:
“老刘,爬过来!”
他们的地铺是并排的,当中隔着条一米左右的过道,已是晚上九点多钟的光景了,过道上没有灯光,黑乎乎一片,刘子平狗一样爬过来了,两只脚一下子伸到孟新泽面前,自己的身子贴着孟新泽的身子躺下了。
刘子平没敢将头凑到孟新泽面前,他怕孟新泽嗅出他嘴上的烟味。
孟新泽只得把身子屈起来,头抵着刘子平的膝头,低声问:
“怎么回事?日本人突然把你提出去干啥?”
刘子平极忧虑地道:
“老孟,怕有人告密。日本人仿佛知道了点啥!高桥这老王八老逼问我:张麻子是怎么死的?谁给我们通风报信的?他说,有人向他报告了,说咱们要组织逃跑!”
“这痨病鬼是唬你的!他要真知道了,还问你干啥?”
“我没说,啥也没说!高桥让我再想想,说是给我两天的时间,两天以后,就要用狼狗对付我!老孟,孟大哥,可得快拿主意了!”
正说着,铁门又响了一下,靠门边的项福广被提走了,提人时,日本看守竟没注意孟新泽的铺上挤着两个人。
“看,老项又被提走了!保不准又是问那事的!孟大哥,咱们得行动了!说啥也得行动了!不是和外面联系上了么?咋还不把日子定下来!”
孟新泽道:
“这事不能急,得准备充分些,要不,没把握!”
“具体日子你不知道么?”
“不知道!我只负责给六号的弟兄传个信息,谁他妈领头,我也不清楚!这日子要是我能定,我他妈今夜就干!”
刘子平叹了口气:
“完了,两天以后,我非落个老祁的下场不可!”
“你也得像老祁那样挺住!”
刘子平怯弱地道:
“我……我……我不敢说这硬话……”
孟新泽恶狠狠地道:
“你想做张麻子么!”
刘子平狡猾地撇开了话题,近乎哀求道:“孟大哥,快逃吧!再拖下去,弟兄们可都他妈玩完了!”
竟嗡嗡嘤嘤哭了两声。
孟新泽开始安慰他,两人又悄悄讲了许久,刘子平才又溜到自己的铺位上睡了。
这夜,一切正常,十一点钟,哨子照例响了,号子里的弟兄照例匆匆忙忙地靸鞋,穿衣。十一点二十分,高桥训话。十一点半,门楼下的钢板门拉开了,十一点五十五分,阎王堂二百多名战俘和四号井的二百多名战俘全挤进大罐下了井,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暴动将在今夜举行……
这一切来得都很突然。
最初,煤窝子好像有人叫,声音短促、尖利,矿警孙四警觉地从煤楼边的守护洞里钻了出来,支着耳朵听。那短促、尖利的声音却消失了。通往煤窝的洞子是黑沉沉的,静悄悄的。孙四以为是幻觉,又把枪往怀里一搂,缩到了守护洞里。
坐在笆片支起的铺上,他还是不放心,总觉着今夜有些怪。战俘们的神气有些不对头哩!他们似乎是酝酿着什么重大事情,从东平巷往二四二〇窝子爬的时候,有些人就在那里交头接耳,尤其是0542号孟新泽,一会儿走在前面,一会儿拖到后面,老和人叽咕什么。
他们莫不是想闹事吧?
不禁打了个寒颤,搂在怀里的枪一下子横了过来,黑乌乌的枪口正对着黑乌乌的煤洞子。
他想:只要有人从煤洞子里扑出来,他就开枪,他知道,他的枪一响,守在东平巷的日本人和矿警就会赶来救援,任何捣乱的企图都会被砸得粉碎!
其实,不到万不得已,他真不愿开枪。他对这些战俘蛮同情的,平常对他们也不坏。他和刘老八不一样,从未向日本人报告过什么,也从未打过哪个兄弟,他认定他们没有理由和他为难。
往好处一想,脑瓜中那根绷紧了的弦又松了下来,长枪往肩上一背,挂在棚梁上的灯往手上一提,径自向洞里走去。
他得看看,煤窝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
弯着腰在通向煤窝的洞子里走了二三十米,两盏晃动的灯迎着他跳,过来了。他停住脚,把灯往地上一放,枪横了过来:
“谁,干什么!”
迎面传来一个惊慌的声音:
“不好了!片邦了!埋进去三个,刘八爷也埋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