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后悔。
“嗯!你的说,快说!”
“太君!太君!他……他们……他们要逃!我知道,我听到了他们的议论。”
他含含糊糊地说。
高桥很高兴,搓着手,踱着步。
“说,说下去!”
“具体情况,我……我还没弄清楚,只是听他们议论过,说……说是要和外面的游击队联系,在通往井口工房的路上逃!”
他编了一个逃亡的方案。
“哦?谁在和游击队联系?”
“不……不……知道!”
高桥端着瘦削的下巴,想了一下:
“好,你的大大的好!你的回去,弄清楚,向我报告!嗯,明白?”
“明白!明白!太君!”他站起来,正要向高桥鞠躬的时候,高桥一脚将他踢到了门外……
捂着被踢疼的肚子,站在出工的队伍中,他不再后悔了,他兴奋地想:今日这突然而来的机会,他利用的不错,他没暴露逃亡的真正秘密,为自己留下了一条退路,又向日本人讨了好,如果那条洞子走不通,他就甩开手做这笔大买卖。
院子中,月光很好。
高桥太君照例在月光下的高台阶上训话。
一切全和往常一样……
身陷囹圄,我却老是想着二十七年五月间徐州战场上的事,做梦也尽做这样的梦,有一次。在井下依着煤帮打了个盹,一个噩梦就跳出来了。我梦见日本飞机扔的把我炸飞了,脑袋像红气球一样在空中呼噜噜地飘。我吓醒了……
人呀,落魄到那种地步,真没个人模样了。要说不怕,那是瞎话!要说没有点别的想法,那也是瞎话!那工夫,有的人真当不了自己的家哩!脑瓜要混蛋不知哪一会儿。日本人越是发狠,弟兄们就越想逃,可能不能逃出去,都挺犯嘀咕的。逃不成怎么办,半道送了命怎么一办?命可只有一条哇!有人想告密,想讨好日本人,也是自然的。
这时候,弟兄们都听说了那条洞子的事,都一口咬定那洞子是通向地面的,那个洞子给弟兄们带来了多少辣的希望哟,可没想到……
和往常一样,出完了第一茬煤,监工刘八爷到避风洞睡觉去了,矿警孙四睁着红丝丝的眼睛守着煤楼直打哈欠。
这照例是一天之中最懈怠的时候,弟兄们活动筋骨的机会又到了。
孟新泽营长将二四二〇窝子里的弟兄拢到身边说:
“都知道了吧?咱们这窝子上面有一个老洞子,老祁摸着了,说是有风,估摸能走通……”
孟新泽未说完,蹲在孟新泽对面的田德胜就低声嚷了起来:
“老孟,你们他妈的真要逃?”
孟新泽瞪着田德胜:
“能逃为啥不逃?你不想逃么?你想一辈子在这儿做牲口么?”田德胜冬瓜脑袋一歪,黄板牙一龇:
“歪子,你小子说话甭这么盛,你们逃?你们逃得了么?老子只要不逃,你们他妈的一个也甭想逃!老子说不准也学学那张麻子,向日本人报告哩!”
“你敢?”
黑暗中,一个弟兄吼。
田德胜把披在身上的破小褂向身后一摔,灯笼似的拳头攥了起来,胳膊一伸一屈的,又玩起了那吓唬人的把戏。
“不敢?我操!这世界什么都有卖的,还没听说有不敢卖的哩!爷爷迟早逃不了一个死字,爷爷就是告了你们,死在你们手里,也没啥了不起的!”
孟新泽忍不住吼了起来:
“姓田的,你他妈的还像中国人么,你是不是我们的弟兄?”
“咦,我姓田的还是你们的弟兄,你们他娘的还知道这一点?”
田德胜眼睁得很大,面前的灯火在他红红的眼睛里燃烧着、跳跃着:
“你们什么时候把我看做你们的弟兄了,你们什么事都瞒着我一人,你们不瞒张麻子,光瞒着爷爷!你们狗眼看人低!”
孟新泽一下子明白了田德胜愤怒的原因,笑道:
“我们什么事瞒你了!这不都和你说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