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的面具被他随意搁在席旁,外人难得一见的容颜,让徐徐而至的清风都仿若在此时对他起了许多的亲近与倾慕。
尚喜恭敬地静静聆听。
“在梦里遇到一个完全不能与之匹敌的对手,与他很是亲近的人如此评价过他,道他是由九种东西做出来的。分别是毒蛇的液、狐狸的心、北海中的冰雪、天山上的岩石、狮子的勇猛、豹狼的狠辣、骆驼的忍耐、人的聪明、再加上一条来自十八层地狱的鬼魂。”
这些词汇,尚喜不是一一都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章台从小便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言语,尚喜早已经习惯。不过纵使只是一知半解,尚喜也能猜测得出,他梦中所遇之人当属大恶之辈,因为大贤之人不应该与这九种东西同时牵连到一处。
“我认识他很多年了,只是他不认识我罢了,所以他死了,而我活着。”
章台说完笑了。
自从章台戴上面具以来,尚喜已经鲜少能够看到他的微笑。他的笑容从小便会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够温暖人心的力量,便如照进暗室的暖阳。
传说中,这是妖姓人的天赋,只是他的母亲没有,亦没有听说有与他一样微笑的妖姓人。
“大伴,你知道么?”
章台从席上徐徐而起,把面具再度放到面上,带着无法言喻的孤寂,于水榭的凭栏处遥望着葱葱郁郁的远景。
“六岁之时,我断然不会想到,日后的我,会与他变成一类人,他无法控制他的畸形病态,我也无法控制我的……”
整个过程都是章台在自言自语。
尚喜望着那个早已经仿若巍峨高山一般的背影,发现心中想要与他说的话,再难如以前那般的无所顾忌。
他与他,已经没了曾经的亲密无间。
这是一种难言的悲哀。
◇
“尚大夫?”
申夫连着唤了尚喜几声,见这老阉在污妖君的首级面前愈发的神情恍惚,不耐地再唤时,声音之中蕴入了一丝天脉修为之力。
尚喜耳膜刺痛,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请罪。
污妖君首级的面部损伤太过,纵使是尚喜也不易三两下便能完全确认。他也只见过三次章台的毁容,首次便是在章台刚毁之时。
方才蒙无由在数落章台的罪过时,说章台在毁容之时如癫似狂。
不。
他只是说对了前面。
回到章台水榭,在尚喜为章台敷伤之时,章台的反应再是平静不过,纵使是痛得几度昏厥过去,他也只是把指尖掐入掌心,与他说道:“问鼎失败,无颜再见父王,索性便毁去。”
那不是零星半点的烧伤面积,而是章台有谋划的整面毁去。
其中的痛楚非常人所能为。
多年前,章台还是稚子的时候,曾经说过,若是他一直活着,会活成他最为厌恶的样子。
日后的他再没有如此说过,因为他发现他并不排斥活成那个样子。
活得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殷未嫉恨我如此多年,如今我为鱼肉,人为刀俎,想要在新天子的剑下觅得一线生机,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他从小便事事都爱与我比较,现在我连他明赞暗厌的容貌也当众毁去,除了他不好女色,而我侍妾远远多于他之外,现在还有哪一样是我优他劣的?”
尚喜看到章台的唇角在微微上扬。
这是在痛,还是在讥笑?
尚喜分不清。
便如他分不清章台是因为无颜去见先王,还是因为事情忌惮天子的嫉恨之心,从而如此残忍地把他的面容毁去一样。
“父王不豫,传我回殷,我为人子,不能不回国,正如以贤武著称的殷未不能在大殷邑无缘无故杀我一样。如今我面容全毁,修为更是没有一点复原迹象,殷未若是顾及一点手足之情,想要以天子之尊时不时召见我这个无用废人,看看我过得有多凄惨,那我便有机会一直留在大殷邑苟活。”
“若是殷未厌我多年,始终没有容我之心,必会假他人之手,在我离开大殷邑时,将我杀于半道。你去与王刺联系,着他集结狼牙卒,往殷国边界开拔,化整为零进入商殷,随时准备驰援。”
脑海中的往事一幕幕。
尚喜抹去首级血垢的手指忽然微微一顿,审视的目光不可思议地落到首级的额角上。
那里的烧痕不显,反倒露出一个奇奇怪怪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