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白是被惊醒的,猝然睁开眼,才发现是个梦,梦中人真真切切,要跟她一刀两断,那句负气的话还犹在耳畔:“说什么生生世世,都是屁话!”
像尖椎一样扎进心里,成了梦魇,又不是梦魇,因为在西方的第四个大阵中,这个人便是说着负气的话,差点就离开她了。细数起来,这些年岁,她没怕过什么,唯独怕了这件事,思起当时的情景,竟是有些惶恐的。
晨光微露,贞白在黑暗中缓了须臾,偏过头,才看清李怀信的脸,人还在枕边,是她多虑了。
贞白一动,横在腰上的胳膊随即紧了紧,李怀信迷迷糊糊偎过来,眼睛都没睁开,含混问:“醒了?”
她一向起得早,掐着时辰起身,若是扰醒枕边人,她会顺便问一声:“想吃什么?”
“不想吃。”折腾了一宿,估摸着三更才睡,疲乏得很,他实在睁不开眼,“困。”
贞白挪开他胳膊,下床,手刚触到玄袍,转而又拉开立柜,最下头叠着几身压箱底的旧衣,犹豫间,抖出来穿上。打从乱葬岗之后,阴邪满身,她就不喜欢这种雪净无尘的素白了,总觉得不衬。
奈何某人喜欢,贞白系紧腰带,躬身捻走枕边的玉簪,卷着青丝往外走。
门扉轻掩,李怀信在榻上翻了个身,睡得很沉。
晌午的阳光从菱花窗格透进来,斑驳的一簇,印在地上。
突然哐哐两声响,一只小拳头重重锤打起窗台,一早支棱着脑袋在外头喊:“李怀信。”
没任何反应。
一早不好贸然进屋,只能站在离床榻最近的窗格底下喊:“李怀信,你还不起啊,都日上三竿了。”
里头有了点动静,细微的,像翻身,且很不耐烦地回了句:“别吵。”
一早故意吵他,又砸几下窗户,搅得人无法继续安眠。
李怀信胳膊垂在床沿,醒了半天神,依然恍恍惚惚,打不起精神。
一早还在外头念经:“贞白一大早出门儿,这会儿都拔完萝卜回来了,你再看看你……”
窗户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一早仰着脖颈,对上李怀信那张睡眼惺忪的脸,即便懒散,也很桀骜,声音暗哑道:“我怎么了?”
一看就是起床气,一早后撤一步。
日头很打眼,他抬手挡光,没什么精气神似的,挂几分憔悴。
一早仰视他:“起床吧。”
这时老远响起一嗓门儿:“一早!”
“诶?”
一早转过身,李怀信抬眼,就见一胡子花白的老头儿颠颠儿往不知观走,头发随意挽在脑后,插一根树枝,垂几率银丝,很不讲究,穿件打了补丁的藏蓝色褂子,肩头驮着鼓鼓囊囊两麻袋,腰间撇着酒葫芦,走起路来荡啊荡的,身边还跟着一条狗。
老春抹一把汗,又牵起褂子的下摆呼呼扇风,远远瞧见站在窗格下的一早,喊出声:“丫头,快快快,去给老人家舀一瓢水,渴死我了。”
一早应承着往厨房跑,老春不忘叮嘱:“一瓢啊,满当当的,我跟小天犬都渴。”
他踱到院儿前一棵大树下,将鼓囊的两麻袋卸在石桌上,松了松肩骨,扭了扭老腰,一瞧倚在窗前的李怀信,一股懒散劲儿,还没醒透。再反观自己,不由悲从中来,他们家小白真是,待这小白脸不薄,跟养只金丝雀在不知观似的。
当初他真真儿的百思不得其解,他们家小白,一直都属于不食人间烟火那一挂的,怎么就独独看上这么个小白脸?还要把他带回不知观,一副要长相厮守的架势。
老春那时候跟李怀信很不对盘,互看不顺眼,明里暗里的,没少掐架,有时候急眼儿了,当着贞白的面闹。这李怀信真的是个活祖宗,一点儿都不知道尊老爱幼,吵架从来都不让着他,几次三番的,把老春气惨了。
他觉得贞白肯定是被猪油蒙了心,将此看作一段孽缘,并极力阻止过,先观其面相,长得太招摇了,眼泛桃花,一看就是薄情相。
奈何贞白压根儿就没当回事。
老春不泄气,再说李怀信脾气,比天王老子还难伺候,接回不知观,够他们受的。
结果贞白雷打不动,反倒来疏导老春:“他脾气不好,年纪轻,你多担待。”
老春哑口无言了半天,想不通:“不是啊小白,你是怎么,就偏偏看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