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俩人都捂住了嘴巴点点头,跟着葛歌进了书斋。
此时已是酉时一刻,鹿山书院早已下学,书斋里自然有不少学子,或是来白蹭书看的,或是来送自己抄好的书的,见进来一后生后头还跟着俩小姑娘,忙得不行的书斋掌柜也只是随意招呼了句随便挑,便不再理三人。
这书斋不大,光线也不算好,可里头还有好些个买不起书就捧着本书在那儿小心翻看的学子,葛歌小声地道了几声借光,带着俩小姑娘站到书架边上,抽出一本叠成摞的书便开始翻看。
春梅与王小茹不懂这些,俩人一会儿看看葛歌,一会儿四处打量这光线不甚明亮的书斋,有些无聊。
葛歌却翻书翻得认真,先是瞧了瞧着书的纸张质量、印刷墨迹,再大略翻了翻书本,看看有无错页漏页。见无甚问题,才将自己手里这本合上,递给春梅:“先拿着。”
而后自己又开始翻下一本,连续翻了几本,质量都过得去,葛歌便放开了手脚来挑书,什么四书五经,什么词三百,就连农林渔牧、游记野史都挑了不少,不过一刻钟的事儿,春梅与王小茹怀里便都抱了厚厚一摞书,格外扎眼。
“兄台要买这么些书,倒不如寻人抄几份,倒也能省不少银子。”一位穿了身洗得发白袍子的书生将手里的书小心合上放回书架上,见葛歌挑了那么些书,忍不住上前打搅:“这一套四书五经下来少说也要十几两,学生秦鸿不才,乃是鹿山书院甲字班学生,也接些抄书的活儿,手里如今恰巧还有一套才抄好的四书五经,只需五两便可,兄台以为如何?”
秦鸿因着家里境况不好,平日得了空没少干抄书的活计挣点碎银子来补贴生计,方才这人挑了第四本书时他就注意到对方了,瞧着穿衣打扮是比寻常百姓家富裕些,虽说青云书斋的书是便宜些,可这一口气买二三十本书也不是小钱儿,若是来他抄了书卖给他,自己能挣到一笔银子,对方也能省不少银子,不也两全其美?
这般想着,素日里话都不多几句的秦鸿才壮着胆子上前来与葛歌三人打招呼,想要给自己拉个买卖。
瞧那书生期期艾艾的模样,葛歌停下了挑书的动作:“这些书你都能抄?可有你抄好的书?”
“有的!”秦鸿一看有戏,连忙从旁边的架子上挑挑选选,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笔迹,双手捧着递过去:“这便是我上回抄好送到这书斋来的,您瞧瞧。”
原来秦鸿之前也没少接青云书斋抄书的活儿,抄的是蝇头小楷,不轻松还费眼睛,可给的钱多,秦鸿也乐意接这样的活儿。不过他给青云书斋抄一本书,也不过一二钱银子,若是能直接卖出去给需要的人,也能多赚不少。
葛歌接过书后细细翻阅一遍,这抄写本的书虽然装订简陋,可每一页页面整洁,不见一滴墨点儿,虽说是蝇头小楷,可字迹清楚、字体工整,并不比雕版印刷出来的差多少。
“字写得不错,只是我要的书不少,你可抄得完?”葛歌如今虽然不算穷,不过这银钱的事儿,自然是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了。
秦鸿见对方有些意动,连声道:“抄得完的!您要着急要,我如今用的书也都干净得很,先一并给您,价钱再算您便宜些如何?”
要能挣到这笔银子,他就可以给娘亲换双新鞋、给小妹做身新衣裳,能叫家里人也吃上几顿荤腥,还能攒下来年的修束纸墨钱!想都这一大笔银子对自家有多重要,斯文俊朗的秦鸿都忍不住激动得脸颊红红的。
“不妨事,你只管慢慢儿抄,先抄给孩子启蒙的书,啥都成,一样抄两本,抄好了送到景阳巷六号葛家菌铺,就说是葛歌叫你送来的,到时自会有人跟你结尾款。”葛歌从荷包里取出两块加起来约摸有四五钱重的银块子递给他:“我先付一点儿定钱。”
秦鸿没想到对方这般豪爽,当即就付了定钱,双手激动地搓了好几下,才道:“这般,葛兄弟若是有空闲,不妨随我到寒舍一趟,我将已抄好的那一套书先给您?”
对方不过凭自己的片面之言就这般相信自己,秦鸿自然也要报以同样的诚意,邀请对方到自己家中去,也是告诉对方自己不是骗钱的:“寒舍在南门外卷子巷,步行过去不过一两刻钟。”
“那便多有叨扰了。”葛歌将方才挑出来的书又挑挑拣拣一番,最后剩下五本是要买的,都是些游记野史啥的,葛歌知这秦鸿乃是读书人,又是穷人出身,怕是弄不到,倒不如自己先买了再说。
到掌柜那儿结了账后,三人便跟着秦鸿,一路穿过长街,出了南门外,走过一片低矮破旧的房屋,最后才到了只有两片破木板胡乱钉成的木门处,秦鸿才停下脚步,伸手敲了敲木门,等人来开门时回头对葛歌等人歉意一笑:“家贫屋漏,还请三位多多见谅。”
“所谓莫欺少年穷,秦兄又何必妄自菲薄?”方才一路过来虽然两人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不过也足以叫葛歌对秦鸿的背景有所了解:今年不过十五岁,已是童生之身,又是在鹿山书院排名靠前的甲字班。能在这般穷苦的环境里有如此成绩,若是心性坚毅些,倒也是个未来可期的少年郎。
鹿山书院是云州城中名气最大的书院,能进鹿山书院求学的无非两种人:家境殷实且有点子才的,家境窘迫且比较有才的,秦鸿便属于第二种。秦鸿虽然年少,不过也是早早见惯了世态炎凉,今日被葛歌这般一说,倒叫他心中一片激荡,刚想说什么,就听到有人来应门的声音:“来了!”
“哥哥今日回来得这般早?”前来应门的是秦鸿的孪生胞妹秦雁,秦雁边开门边说话,说完了才瞧见跟在哥哥身后那三个瞧着年岁相当的少年少女,好奇地问道:“三位是?”
秦鸿赔笑着向葛歌介绍:“家妹秦雁。”又转过头去对秦雁说道:“这三位是哥哥的客人,你去灶上烧些茶水来。”说罢引着葛歌三人进了秦家的小破院子。
秦家住的小院儿并不大,拢共就三间房连着个小破院子,瞧着房子的窗纸都破了不少,房间外头看着也不大,院子的墙垣都已是坑坑洼洼,仿佛随时要倒一般。
不过小院收拾得却比外头脏乱的小巷子好许多:靠近正房那儿用竹子搭了个鸡笼,养了四五只鸡,不过想来是主家勤快日日打扫的缘故,葛歌也没闻着一点儿鸡屎味。靠院门的这边还用不少破瓦罐啥的高高低低摆了十来个,全都种满了青菜,郁郁葱葱地倒叫这原先光秃秃的小院多了几分农家野趣。
“请喝茶。”秦雁端着茶水小心翼翼地走过来,递给站在院子里的葛歌、王小茹与春梅,因着自家穷破得连招待客人的地儿都没有而有些赧然,哥哥不知为何又自己进房间去了不招待客人,见客人都站在不坐也不知该说啥好的秦雁只得窘迫得脸都有些红的站在一旁,无声地陪着客人。
从不过三丈见方的书房兼卧房出来的秦鸿双手抱着一摞书,一出来就见葛歌等人好整以暇地站在院子里,温和地笑笑:“家中地方狭窄,叫诸位见笑了,这是我昨日才抄好的全套四书五经,另有一本楚辞与几篇汉赋,您瞧瞧是否要的?”
这楚辞汉赋其实是秦鸿去岁借了同窗的书,寒冬腊月里抄完的,平日里自己用书时极其爱惜,虽算不得簇新,可这用了半年还有七八成新,也算极好了。
将粗瓷杯随意搁在木桌上,葛歌从秦鸿抱着的那摞书的第一本开始细细翻看,闻着淡淡墨香,翻得极认真,也叫秦鸿心中有些宽慰。虽说他卖书也是逼不得已,可能将书卖给爱惜书本的人,也算是对这自己一笔一划用心抄出来的书有一个好的交代。
想到这儿,秦鸿也觉得精神一振,不由得身板儿都站直了许多。
“不错,我都要了,秦相公开个价吧。”葛歌很快翻看完所有的书,对这手抄本十分满意,她如今买回去的书也只是给孩子们启蒙读书用,并不需要有多少收藏价值,秦鸿的这个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