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低沉,那种自我安慰的话,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法说服自己。他告诉她:“幸运不是需要愧疚的事。”她打断他,说她知道。
她其实心里很清楚,她什么都知道。可有些事情不是知道道理就能释怀的。
她这些年过得不太好,他偶然听自己哥哥嫂子说起过,但她很懂事地把自己伪装得很好,伪装得太好了,以至于让哥哥嫂子更担心。
当年的案子他了解过一些,当是初念不仅仅是受害者,她被迫变成过加害者,当年她的指证没有证据支持,所以最后宋年没有被揪出来,但现在综合各种证据来看,柴洼后山的四处埋尸地的三百多具尸体,至少有三分之二是宋年的手笔。不能想象他是如何下手杀的人,一想到当时他的年纪和他杀人的手段,都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宋年很小就杀过人,即便在当年那样的环境中,杀人都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他第一次杀人在十五岁之前,并且很好地处理了尸体,当然受害者本身身份的特殊性导致了案件的隐蔽性,但不可否认的是,她从小就有着非比寻常的犯罪潜质。
这直接导致了后来他跟在杜承栋手下做事之后,直接接手了处理尸体的工作。
他有施虐倾向,喜欢把自己置于审判者的位置。
他把杀人游戏当作枯燥生活中的调味品。
他曾经给两个人各一把刀,告诉他们谁先捅死对方就可以免去死亡。
他喜欢亲人朋友互相残杀反目成仇的戏码,百看不厌。
初念也无可幸免,她的幸运是建立在一桩桩血淋淋的死亡之上,目睹过不止一起死亡凶杀之后如何回归正常正活,是她从九岁就在拼命应对的事情。
她被心理医生放弃过,那个年轻的女人用一种无奈的语气告诉她:“为什么不能想想这世界的美好呢?为什么总盯着过去那些阴暗的东西看,一味地沉湎于过去只会让自己越陷越深,你的爸爸妈妈对你那么好,你忍心吗?想想他们的好,忘掉那些不好的过去吧!你这样不配合,我是没有办法帮助你的。”
这话直接导致了后来初念害怕心理医生,对于她来说,这不喾于二次伤害。但她心里又认为,医生没有错,错的是她。
她长久地存在愧疚心理,没有办法释怀,无法直面伤痛,但现实生活又重重压在她肩膀上,所有人要求她做一个积极向上乐观面对的人,所有人要她向前看,她拼命拖着脚步往前迈,可背后大团的阴影又不断把她往后拽。
一个正常的人是无法想象她所遭受的挣扎的。
初念从小就学习不好,因为注意力无法集中,常年失眠,偶有幻听,应激障碍严重。但她表现得很好,会哭会笑会撒娇,很努力地在做一个正常人。
哥嫂很担忧她,但不敢表露太多关心,怕初念松了那口气,连装也装不下去了。
初念曾经在日记里写:“我看电视里,牺牲的警察的儿子立志要为父亲报仇,后来也成为了警察,并且真的为父亲报了仇,好厉害。我很没用,我没有这样的志向,我甚至无法很好地完成学业,我明明,以前一直拿第一名呢!上周老师把我叫去办公室,说我成绩在年级里又退步了五十多名,我很内疚。有时候我不知道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意义是什么呢?不知道是谁发明的这个词。我在留言墙上写过这个,有人回答我:活着是本能,和意义无关。那失去本能的动物,是不是就不合格呢?根据优胜劣汰的生物法则,大概它已经不适合生存了。只有人类会违背生物法则去托起弱者,好神奇。”
她其实很清醒,但悲哀就在于太清醒,所以痛苦格外真切。
初寒和自己这个侄女并没有太多的交集,但从心里一直希望她能过得更好。
每一次对罪犯的重拳出击,都是为了让这种悲剧不再发生。
半个小时后,他终于得到答复:“批准!”
他松了一口气,又提起一口气,整理衣服大步跨出会议室。
上车的时候队友安慰他:“队长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帮你把侄女安全带回来的。”
他和对方碰了碰拳头。
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第一次祈祷命运之神能够再次眷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