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去呼吸的瞬间我却笑了,从来没有,我的人生从来没有像那一刻那么开心过――如果不算姜曼文下地狱的时候。”孙泯生的唇角泛起涟漪,轻微的笑痕,“大傻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垃圾人世,痛痛快快地去天堂了。他再也不用忍受所有亲友邻里的有色眼光,喊打喊骂。再也不用拖着一个小疯子到处跟人屈膝求食――下辈子他会投一个好胎,远离这世界上一切的饥饿和穷苦。”
“…………”
颜兮兮在无法判断故事真假的时候,她还是送去了对故事中的“大傻”的小小祝福:“他会的。”
就像过去几年的她也活在生活的压迫中,虽然不及故事中的“大傻”,但如今的她,一切也慢慢的好起来了。
“在大傻死后不久,姜曼文也死了。”孙泯生恶狠狠地笑了一下,“她抱着那么小的我去跳河……就是那条河――”他用手指向旁边虚点了点――就是他们刚刚过来的时候横跨的小河――“她被人玩弄了想寻死,也要带上我陪葬。只可惜,老天爷不收我――只有她一个人被淹死了,而我却再一次被救了。”
颜兮兮想了想,沉声问:“你的父母都不在了,大傻也死了,怎么活下来的?”
“所以,赶紧竖起耳朵给我听好了,最精彩的部分到了。”孙泯生舒展了一下胳膊,嘴角划出大大的弧度,“我伟大的、能干的小叔孙明见出现了――是他将我从海湾县这个火坑里解救出去,回头又将我推进了另一个崭新的地狱。”
“如果不是见到了孙明见和我爷爷,我从来不知道我这个姓氏原来那么值钱――毕竟你知道,我原本的父亲只是个疯狂病态的化学家,为了他的化学他可以牺牲一切,姜曼文和我更是不值一提了。”
孙泯生拿出银色的打火机,轻车熟路地甩了个火苗,又点燃了一支烟,“孙家是做生意的,当时我对他们最深的印象就是一个字‘钱’,任你如何挥霍,他们根本不放在心上,那些钱就像大风刮来的一样――”
颜兮兮看了孙泯生一眼。
孙泯生似乎并没有察觉到颜兮兮,他依旧慢吞吞地踱着步,围绕着面前的墓碑,满不在乎地说着:“我一下子从极穷变为极富,从垃圾堆一样的海湾县搬到了商业中心的华尔街。”
孙泯生已经沉浸在自我世界中无法自拔了,他甚至可以轻描淡写的将他过往的故事说给旁边的颜兮兮听,也许在他眼中那个诉说的对象是谁都无所谓,哪怕是一张纸或者一根烟也可以――他就是想做自己这一秒乐意做的事情,管他有没有听众或者听众是谁呢?
颜兮兮的眉心越皱越紧。
“在国外的日子是忘我的、疯狂的、自由的……”孙泯生笑了起来,“同时又是毫无自由的。”
这矛盾的……
颜兮兮微微摇了摇头。
不过也没什么意外,因为孙泯生这个人就是疯狂奇葩又充满矛盾的。
“随心所欲。在学校,想念书就念书,想找茬儿就找茬儿,想学什么学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没人会拿我怎么样,也没人敢拿我怎么样。那些外国佬都知道那个黄皮肤姓孙的男生是最牛逼的,原因是什么呢?”孙泯生不以为意地哼笑了一声,“因为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古今中外皆是如此。”
“九岁的时候就可以和十九岁的黑人在一起装逼打球,十七岁的时候就可以和二十七岁的白人在一起赌丨博丨斗丨殴。基本上没什么事情可以阻挡――”孙泯生深深吸了一口烟,“后来老孙大概觉得我这种发展轨迹不行,于是乎,他就做了一个他觉得特别聪明的决定。”
这句话成功引起了颜兮兮的好奇心,她选择与孙泯生互动一下,“什么决定?”
“一个商人,被贯彻始终的信条之一,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最大化的利益,快、狠、准。于是孙明见直接断了我的经济来源啊――”孙泯生露出有些讥讽和阴狠的微笑,“再也不给你钱了,看你能怎么办!他很清楚,尤其是像我这种从小过惯穷苦日子的,饥饿寒冷疼痛惶恐――这些感觉已经深深烙印在了灵魂深处。一旦堕进了肆意挥霍的生活,是根本没有可能梦回当年的。这是人性的弱点,孙明见这招简直完美,一击必杀。”
“所以他的目的是什么?”颜兮兮转脸看了看孙泯生,“不会是想让你匍匐服软,然后哭着喊着回去求他给你钱吧?”
孙泯生不屑一顾地冷笑,“如果你能想出来更好的理由来解释的话……”
颜兮兮抿了抿唇,微笑道:“那么你们最后究竟是谁臣服了谁?”
孙泯生挑起一侧嘴角,没有正面回答颜兮兮的问题,而是摊开双手,慢慢地笑了起来,“很简单,我也是个普通人,也有任性的弱点。”
颜兮兮一下子就明白了。
终究还是故事中的“孙泯生”臣服了故事中的“孙明见”。
“后来,等我再大一些,我就知道了孙家的秘密,其实孙明见根本不是我的叔叔,他压根儿就是我的父亲。”孙泯生满意地笑了一下,“我的母亲从来不会让我失望,她这个做嫂嫂的和小叔苟且生下孩子,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呢。”
颜兮兮冷静地看着孙泯生。
他的故事,她听到最后,也不知道究竟是真还是假。
又或者,是真是假都不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终于确定了,这个男人是真的脑子有点病――不是骂人的那种脑子有病,而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需要吃药治疗的那种……
果然,就在孙泯生沉默一分钟之后,他慢条斯理地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小药瓶,又慢条斯理地磕出几片,面无表情地吞咽了下去。
颜兮兮:“…………”
这么多年,她在他的身边,总觉得他这个人哪里不对,如果是个正常人,不会像他那般反复无常,时而敬她如神明、时而唾她如敝履,仿佛人格分裂――
如果他的故事是真的,那么他口中的“父亲”和“母亲”都不怎么正常,再加上他的经历,遗传和后天,他发疯很正常……
如果他的故事是假的,他绘声绘色的编织出如此一个离谱奇葩的过往,并且似乎自己已经完全相信,并且感动了自己,那证明这人病的不轻了……
颜兮兮静静地注视着前方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