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就绪,乔青遥仍未现身。
这边的人都等的疲乏,段晓康坐在藤椅上等,手放哪里都不对,脚放哪里都傻,折腾的直冒冷汗,推过一针后,他虚弱的望着时间,莫名发笑。
他想起很多年前,他们在一起工作,乔青遥似乎有出门困难症,每次外出都是兵荒马乱,鸡飞狗跳,衣服手表换来换去,这里不好哪里不对,好容易到了门口,段晓康又要都帮他找东找西,不是找电话就是找帽子,王丽美抱着肩膀在门外等到头顶冒烟,段晓康就抱着一大堆东西,看乔青遥在门口不紧不慢的挑鞋。
距离打电话的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乔青遥此刻确实也在衣帽间找,翻箱倒柜找了半天,一看时间已经迟到的很过分,想到等他的不是左昀,他当即释然,又浑身轻松的继续坚持自己,但一想到左昀还在段晓康手上,他即刻不挑,马上出门,但片刻又折返,因为出门竟穿着拖鞋,忘了换,怎料无心撇到那半扇墙的香水,又流连忘返。
段晓康在藤椅上半昏半醒,时间在等待中冷却,也在等待中模糊。
连藤椅都变成了轮椅,身边的人影憧憧,医护穿梭往复,清醒和混沌间,越来越近的是眼前黑镜一样的湖。
像年幼那间如同深坑一样的老屋,那里苍蝇嗡鸣,臭虫满地,地上总是堆放着父亲的农具,镰刀锄头,点点寒光,还有一扇永远脏糊的窗,段晓康自打有印象,就是坐在床单上,透过窗户看母亲忙碌做饭的模样。
水气缭绕,女人面孔惆怅,年幼的孩子瞳孔聚焦,一只脏黑的小手,拍抓着旋绕的蝇虫,越过床头,叶片一样拍在窗边的镜面上,段晓康兴致索然的摆弄一个粉色的塑料圈镜,撕扯修补镜子的胶带,眼珠溜溜的转,而后望定了,疑惑了,镜子里的小孩单眼皮吊梢眼,真丑。
他虽然丑,但却聪明,书念得很好,也努力,总是很晚了还想再学一会习,只可惜家境不允许,点灯烧蜡都是钱,能省一分是一分,兄弟俩的学费就是母亲这么一点点的从全家人嘴里往出扣,可还是不行,还是不够。
辍学后他天真的想去县城打工,去了才知道没人要童工,便帮张罗着做点小买卖,炎日下卖过西瓜,寒冬里摆过春联,攒了本便在街头包馄炖,为了躲城管推着三轮车逃了两条街,踩着满地汤菜浆糊同成年人争抢锅碗。
巷子口落雪纷纷,似阳光里的白色灰烬,落下来混入市井尘土就成了泥泞之地,纠缠的脚步自上头跌跌撞撞,左冲又突,怎么挣也挣不出这片泥潭。
把十来岁的孩子就送出去赚钱,父亲的心里难受,在床上瘫了两年竟郁郁而终,生活无望,人都没了活下去的心气。
日子从段晓康成年后开始好转,因为可以工作,虽然钱很有限,但起码旱涝保收,加之段晓康勤快肯干,又心有玲珑,每份工作都很受老板器重,慢慢也攒了一笔钱,幸运似乎终于眷顾了他,尝过证券甜头的朋友拉着他一起投资,小试牛刀,竟幸运赚到,段晓康惊觉,原来出力不赚钱,赚钱不出力。
有了钱,段晓康在老家盖了新瓦房,在满地鞭炮碎衣里热热闹闹的把老娘从破茅屋里接过去,弟弟也顺利升了学,一切开始向着好的方向走,爱情也是。
段晓康交了女朋友,自他到了年纪,家里没少给他介绍,村头杂货店的姑娘,县里百货公司的售货员,可他不肯,他看得远,想的多,他知道自己要什么。
穿着鹅黄连衣裙的中学老师,齐耳短发,眼镜后眉目秀气,她靠在段晓康的臂膀,无声的欣赏他手里那盒华尔兹式新娘头纱。
本来门不当户不对,但是有钱可以。
段晓康更努力的赚钱,尝了甜头便壮了胆,然而世事无常,金融市场更晴雨难料,他还没等到发财,却等到了投资公司人去楼空。
女朋友则及时的给家里一哭二闹的抓了回去,隔着防盗窗伸出的白胳膊,在夜雨里攥住段晓康的手,她双目通红:&ldo;你好好保重,我对不起你。
段晓康站在黑暗里,伞下雨水滴答:&ldo;没关系,不怪你。
但也不知道该怪谁,是该怪人心险恶、唯利是图,还是怪自己一无所有、不经世故,是怪那一直扯后腿的家,亦或这寸步难行的命。
人财两空后,段晓康却不能像其他受害者一样去喝药上吊,家里还有老娘和等着学费的弟弟,别人摔一跤就可以躺下,他不行,他哪怕跌下悬崖一身刀刮也得爬起来。
段晓康去了大城市,从头开始,他一边打工,一边琢磨着找个真正的有钱人带自己挣,工友随意一句话让他上了心。
&ldo;别去证劵公司,全是奸商,去慈善机构转转,那里捐款的人肯定是靠谱的有钱人吧。
夜半起风,湖面月影波动。
段晓康脑子里狂风一样的卷,对面的椅子里,空空荡荡,访客仍未到。
他深思混沌,音色干枯,对着虚空:&ldo;我好像从来没跟你说过我的过去,你也没问过,你不知道,我是在最走投无路的时候认识你。
的确是走投无路,也是处心积虑,放长线钓大鱼,王丽美是个蠢女人,见钩便咬,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竟然天降云梯。
他一步一步,在豪华酒店的地毯上拘谨行走,手都颤抖。
见到乔青遥那一刻,段晓康就知道这一次不同以往,这次是真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