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因畏首畏尾,不敢以戴罪之身再惹圣人不满,而在上报东都城中情状时,任由武三思、韦巨源对源氏三人妄加论议——彼时的裴谈,即便年岁已至古稀,对此未尽尽以自身之愿的一番行事,仍愧疚在心。
故而而后,东都鳞症爆发,致鱼怪遍处肆行,恰逢自城中听闻敬诚得皇命,自长安重返东都,早便听闻武三思、韦巨源多有动向的韦巨源,更是加紧对此二人的关注。
果不其然,就在城中状况难测之时,家丁便从外带来武三思与韦巨源将多数复周朝臣暗中携往紫微宫的消息。
至此,裴谈即知两人是要将东都城中百万住民弃之不顾,而独保自身性命。
同因如此,将此状与东都城中之状写作奏书,上呈至身在长安的圣人,由他知晓并决断。
而将此番消息,传至城中四处,同样是裴谈的主意,起初只是愧于亲自与敬诚相见,之后知晓张柬之、敬晖等五人因武三思、韦巨源做局,终至惨死,又恐自身遭同样结果,因此终未曾迈出府门一步,去寻敬诚。
如此积累而下的踟躇与悔意,终于由圣人亲述,发布至大唐疆域各处之公文,张贴在坊中之当下一日,盘踞于裴谈心头之大多疑惑与顾虑,得以消减许多。
而在知源阳、源协已然着手于栽培可解鳞症、鱼怪之难的定魂草时,却未闻得武三思、韦巨源二人之消息,裴谈便再难将自己
自限于府内,而开门走入城中。
源氏一族见到裴谈时,讶然之状全然不亚于之前所经任何一件奇事、异事。
“裴公!快请,快请!”源乾煜率先反应过来,将门前所立包括裴谈在内的数十人,连忙迎进了源府门里。
伸手欲对年过七旬的裴谈行搀扶时,却被裴谈曲身躲开,但源乾煜的手仍沾染了裴谈身周怪异装束上的污物。
这时,源乾煜、顾氏、源阳、源协才看清进门数十人身上的装束——众人皆以厚布、布条乃至蓑衣、稻草,将自身四肢、脖颈、腰部妥帖包裹起来,而其上已然满是自鱼怪身上所出之血、黏液还有碎肉。
以此观之,想来裴谈携众住民,一路往源府而来,定是以不断与鱼怪争斗,甚至在明知鱼怪为人所异化,且得再复为人时,为顺利到达源府,而痛下杀手。
原本足算得宽敞的源府内院,这时熙熙攘攘站满了面色之上不知当说为隐忍,还是自得未满的数十人,显得多有些拥挤,已然少有可落脚处,则更是不得由此一众人等寻得一处坐下。
“源公,或便只如此相谈则已。”裴谈尽力抬高嗓门,朝立于两三丈外的源乾煜说道。
源乾煜未同于门前时那般过于惊讶,只愣了愣,唇边因一时未曾将嘴及时合上,而有些皲裂,“裴公所言甚是,”他同样尽量粗起声音,但似并不得妥善将声音传过去,于是不顾污浊,拨开
人群,向裴谈向走去,边行口中仍不断,“见裴公此状,此一路至吾源府,想来定多有不易。”
“谁人又言不是……”裴谈腿脚同样有些不便,但见源乾煜亦双腿一高一低向自己一方走来,便同样迎向对方,“所幸裴某查视街面多日,选定此一刻鱼怪并未全数复醒之时,才未尽得过多伤损……”
他抬手指了指在院内的众人,方才这一句,使源乾煜步子停了片刻——谁人都知凡与鱼怪有过过深接触,便或得以同被异化为鱼怪,故而实对此有些顾虑。
“源公莫怕……无妨,此一路裴某已然查验过在场除吾自身外之三十五人,因防障得当,并未以舌口、肌肤或是伤处,与那鱼怪直接相触及过。”
裴谈拍了拍浑身足有冬服般厚度的防护外装,言语、举动之中不免露出一丝所幸事先得有预备之自得。
“难为裴公此一路,只是方才裴公所谓与阳儿、协儿共行培育、栽种救命药草,所为何意?”
源乾煜听得身后动静,返头正见源阳、源协走来。
“裴寺卿可是在公文之中知晓,吾与源协为解异症,正行栽种定魂草,故而集此众住民,前来相助?”源阳行至面前,对裴谈问道,“只眼下,吾与源协已然将定魂草种下,实非困于栽种,而是困于其至长成之时,仍须太多时日……”
虽然源阳对裴谈早先所为,多有不解,但此番于自家门前,见
到排除一路之困,与鱼怪缠斗良久的此一位大理寺卿和在场众人时,心中亦多有些百感交集。
只是她所言亦未真,定魂草所须的似并非为人手,而是时日。
“娘子,纵使待那药草长成,仍须不少时日,吾等与土石、沙泥相与半生有余,终较娘子、郎君识如何耕田、栽种些……”
“说来,这药草与吾等常日栽种之粟、麦、黍、稻并无不同,或还更易收获……”
“两位医官于异骨症上,相助吾等甚多,此一回不妨就由吾等为二位、为东都效力一番,此又当何如?”